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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云见月(十五)
翌日辰时,五品以上官员奉旨齐聚缉狱司正堂,以备观谳。
衆官员四下张望,却不见崔述身影,正欲议论,却见正厅东侧置着扇素面黄花梨屏风,隐约可见屏後立着几道人影,虽瞧不真切,衆臣却心照不宣,当是圣驾亲临,当即噤若寒蝉。
新任缉狱使薛向同齐应见完礼後,自屏风後转出,目视齐应落座後,方请二品以上高官入座。
昨夜刚受了三十杖,薛向伤得重,走路一瘸一拐。
堂下官员的目光紧随着他的动作,试图探出个所以然。
薛向对四下探究的目光视若无物,待堂中鸦雀无声後,方于主位落座,扬手掷签,着提人犯。
两列衙役应声而动,将杜悯押至堂下。
杜悯年届六十有八,身子骨早不如前,从牢狱蹒跚行至堂中,已耗去他泰半气力,此刻佝偻着腰,颤颤巍巍地伏跪下去,令衆人不忍直视。身上的囚服更是血迹斑斑,显是受过酷刑折磨。
当即便有门生上前怒斥:“薛司使在刑部任职逾半载,连刑不上大夫这般浅显之理都不知晓?定罪之前,竟敢对当朝太傅施以如此重刑,眼中可还有半分王法?”
薛向斜乜一眼,当即便有差役执水火棍立于身前将其拦住。
“奉圣谕,凡入缉狱司者,一律先行革职,与庶人同。”薛向冷声道。
虽不满此令,但馀光瞥见屏风後不执一词的君主,那人终是退回原位,缄口不言。
薛向将目光投向堂下,例行公事地喝问道:“堂下案犯,报上名来。”
似因受过刑伤,杜悯言语迟缓,断断续续应道:“案犯杜悯,甲寅年生人,祖籍江州。”
薛向掷签,命验明正身。
役吏上前,将人拖拽搜检一番。
杜悯本就年近古稀,经此一番折腾,更露了衰颓之态。
堂中官员无论立场,此时亦心下不忍,纷纷侧首,难免又将薛向这不近人情的酷吏在心下暗骂一通。
役吏复将杜悯重新押跪于堂中,拱手回禀:“已验明无误。”
薛向切入正题:“上月初,经御史台检举,弹劾杜悯纵容族人私占民田丶为祸一方。今缉狱司前往江州查实,杜氏族人共侵占江州良田十万亩,纳投献小民三千馀名,乱朝廷赋税,坏田亩法度。杜悯,你可认罪?”
杜悯环视堂中,并未瞧见崔述身影,心下稍安,转而瞥向那群作壁上观的官员,心知若此刻草率认罪伏法,此案三言两语便可了结,非但毁了诸君雅兴,更连负隅顽抗终被伏诛的戏码也演不成,杀鸡儆猴之作用必显不出来,于是略作沉吟,缓慢而艰难地道:“不知缉狱司可查出什麽实证没有?”
“你的三位族弟遣子孙于江州地界强占民田各两万亩,其馀族人竞相效仿。经缉狱司勘验江州官府民间新旧田契录册,并当地百姓血书控诉,皆可证明杜氏暴虐害民,荼毒一方,为江州万民所共唾!”
薛向越说越快,声调陡然拔高:“经查,杜氏一族更与江州官府沆瀣一气,收买官府胥吏篡改田亩册,将百姓良田僞录为废田而实划归杜氏,原主执旧契理论者,反以诬告判刑,由是田契被夺者反成刁民枷锁加身,鸣冤叫屈者血溅公堂寸步难行,江州百姓有苦难言,有冤难诉,民不聊生。”
薛向沉沉望着阶下跪伏的杜悯,字字如冰,缓缓问道:“这般大逆不道之行,莫非杜公敢拒不认罪?”
杜悯未发一言。
薛向目光扫过殿中各怀鬼胎之人,复开口道:“杜公虽久居玉京,十馀载未返江州,然岂会对族人所作所为全然不知?既知其恶行,身为太傅丶帝师,怎能不挺身而出制止其行?如此漠视,岂非助纣为虐丶为虎作伥?”
杜悯身子似已孱弱至极,哪里经得住这许久的跪讯,此刻抖得厉害,连说话都断断续续:“我虽身列朝班,却与族人断绝往来十馀年,不知其罪孽深重。未能及时阻止族人侵蚀田亩残害百姓,实为我之过失,断不敢不认此失察姑纵之罪。”
薛向冷笑一声,步步紧逼,语气陡然转厉:“杜公这话,恐有减轻罪责的嫌疑吧?当真仅是姑息失察吗?据我所查实,杜氏族人兼并的十万亩土地中,竟有四万亩在你杜悯一人名下!”
先前御史台参劾与三司会审所定之罪名皆为姑纵,并未查出此等实证,此话一出,满座皆惊,杜悯门生更是震骇。
“若当真如你所说仅是失察,这四万亩田産,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到你杜悯名下的?是族人私相授受时你全无知觉,还是有人自作主张替你收了地契,你却故作糊涂?”
薛向声调愈沉:“杜公,我再尊你最後一次。若你此刻仍不肯从实招来,执意负隅顽抗丶拒不认罪,”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堂侧严阵以待的役吏,寒意自齿间渗出,“我可就要用刑了。”
杜悯一反先前的畏缩之态,猛地擡起身,语调铮然:“我为先帝之师,位居一品,谁敢对我动刑?”
薛向怒极反笑:“先已褫职暂且不论。光是纵容族人欺辱百姓,如此罪大恶极,我为主审堂官,定是容你不得。再者,还没有什麽是我缉狱司不敢做的事情。来人,取笞杖。”
两名膀大腰圆的役吏上前,将杜悯拖至刑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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