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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县衙後,脑中谜团越来越大,并无半分睡意,崔述便在窗前静坐。
将近子时,县狱里狱卒昏昏欲睡,忽听脚步轻响,登时清醒过来,正要出声,便见来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认清是同僚,狱卒立马收了声。
夜已深,狱中犯人睡得正沉,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进最里间的牢狱,趁那书生还在熟睡之中,用沙袋压其胸腹,逐渐加力,那方朴梦中只觉胸肺憋闷,欲要睁眼,意识却逐渐模糊起来。
魂将游离之际,胸上力道蓦地一松,方朴挣扎着耸动四肢,勉强醒转过来,头脑晕沉之际,听人附耳说道:“仔细你这张嘴,再说些不当说的,下回等着你的就是哑药了!”
濒死一遭,方朴心中巨骇,答不出话,却忽地被狱中的浊污之气所激,猛烈咳嗽起来。
因方朴有功名在身,被单独羁押在一间牢狱之中,但县衙条件简朴,不曾完全间隔,动手之人仓促退开,却听得一声喊叫:“你们是谁?在干什麽!”
那两人猝然受惊,一时连恐吓其闭嘴都忘记了。
王大有反应过来,登时呼喊起来:“都别睡了!县官要趁夜暗杀冤大头!”
眼看狱中犯人将被吵醒,两名乔装役吏三两步上前,死命捂住他的嘴,将其拖出牢狱,径直拖入一旁刑房。
“这狗娘养的!差点坏事,给他站笼,取最重的枷来!”
狱卒慌里慌张地自角落里找出一副重达六十斤的重枷,三人合力将王大有锁住。
重枷勒颈,王大有登时连头都擡不起来,面色紫涨,正欲艰难开口,麻核入嘴,彻底堵了他的唾骂之语。
三人将他推搡进一只能露出头颅丶狭窄到连转身都不能的囚笼,见他面露痛苦之色,然口不能言,不会再惊扰到外间,这才舒了口气。
三人出得刑房,那狱卒忙问:“县尊可有何指示?”
毕竟如此刑罚,一整夜下来,人犯几乎站立不能,只求速死而不能,若持续上数日,更是不死也残。
未得县官亲令,狱卒生怕出事担不起责,不敢不多问。
“这俩不知天高地厚的狗东西,今日口吐狂言,得罪了京里来的上官,自然要治治,让长长记性,以防下回提审时再惹怒上官。你怕什麽?盯着点,别弄死了就行!”
狱卒讷讷应下,又奇道:“可那两人本就是那性子,县尊都提审过几回了,不会不知其脾性,怎不干脆将其灌哑算了,倒惊扰了贵人。”
“休得多言!”
两人转身出了牢狱,奉和随即潜行而出,将狱中之事禀告崔述。
律令并不禁刑讯,只是规定证据确凿而拒不认罪者方可刑讯,且需刑讯有度,这两人倒的确符合此种情况。
崔述冷嗤:“这起子法子倒用得娴熟。”
正说话间,束关神不知鬼不绝地自屋顶翻身而入。
“四个方位都有人监视,看来这郭知县对郎君很不放心。”
奉和不屑道:“自古以来,地方官员便没有不怕朝廷钦差的,毕竟稍有不慎,便是人头落地的结局。”
“行事着实不便,是否需要敲打?”束关请示崔述的意思。
“东西找着了麽?”
“查了户房钱谷簿,并无疑点,今年只按户部条例征过春税。我粗浅验算了下,赋税额也与田册对得上。但这个郭成礼老奸巨猾,多有提防,我便未将这簿子偷拿出来备郎君细查。”
“无妨,你验算过即可。”
各地县衙胥吏的选任受当地势力影响深远,多由本地识字之人充任,多数能力并不突出,然一县之事皆在吏手,有时也令知县左支右绌,有心无力。
在临溪县那两年多,奉和束关亦常充任胥吏使用,对这等钱粮文书,崔述并不担心其会出错,便不曾多问。
“官仓与官库呢?”
“经查账,官库恐怕存银不足百两。”束关说来也有些不敢相信,即便贫困下县赋税较少,但连百两存银都拿不出的县衙,也仍算难得一见。
“账目嘛,也不是不能作僞。”奉和随口道。
瞧崔述没有作声,束关又接道:“官仓我实地探查了,真是空的。”
灯火晦暗,照出束关凝重的面色。
他话说得极慢:“官仓中约莫只有十几石米,绥宁县虽是下县,差役只有不足五十人,若非私下变卖以换银钱,或者另有存储之处,这些米恐怕还不够县衙官差一月的口粮。”
崔述站至案前,翻阅着前三日在城中探知的消息簿册。
“去岁,县衙捐资,建当地山神祭祀祠越神祠一座,耗资两百两。”
“今年正月末,县衙主持越神祭祀仪式,耗资不明,但仪式浩大,邻县甚有来观者。”
若在富庶之地,这等开销或许还算不得什麽。但在县衙官账存银不足百两的边县,已着实算是巨资了。
半晌,崔述叹了一声:“这绥宁县建制虽还不足百年,但恐怕并不比仕宦盘根错节丶政出多门之地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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