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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夜并非叙旧的好时机,乱哄哄闹了一遭,谢怀风派人安排了客房,将仙尊和双叶并着魑魅魍魉四人一起请去休息。
实则睡意也无,特别是谢怀风和郁迟两个。
郁迟在床上翻腾了半晌,终究忍不住轻轻推门出去。
落日山庄落于天堑山,周遭地势相当开阔,星幕就在头顶,仿佛伸手就能将那亮闪闪的抓进手心。入了六月,夜里不凉,郁迟空手站在院子里,碎风刀被他搁在床头,没带出来。他纵身一跃,脚步轻快地踩上屋顶青瓦片,盘腿坐下,抬头看星星。
夜空晴朗,漆黑夜幕上密密麻麻的窟窿,就是星星。
郁迟掰着手指算,六月中,还有不到六个月,他就会因为寒毒长眠。他不是忘了这件事,谢怀风肯定也没有忘记这件事,只是他们不得不刻意忽略,而现在师父的突然出现再次将这个问题摊开在他面前,他不得不重新想起来。
师父很可能再次无功而返,没找到有什么法子能解决他身上的寒毒。仙尊没说,他也没有勇气开口问。
郁迟很少感叹命运不公。
他以前不怕死,自他有记忆以来便接受了自己身上带着寒毒,更小的时候不甘心过,也觉得世事弄人。但再大些,他逐渐地不太喜欢这个世界,麻木地接受了自己将在十六岁的时候死去,十六岁和六十岁有何区别?只不过是匆匆活了一遭,草草埋进黄土。
他三岁半的时候用他娘的一条命换来能从慕容家逃出来,慕容寻本想再逼着女人研究火药为他卖命,但女人其实没这个本事,慕容寻觉得郁雷肯定还有别的方子,实则真的只有那一个。女人心如死灰,得知“背叛”了夫君也无法解郁迟身上的毒这个真相后,将郁迟送出了慕容家。
女人为了拖延时间,自己又跑回了慕容家,让郁迟走,让郁迟一定活下去。
女人死了,郁迟也会死。
他浑浑噩噩逃了几天,关州很冷,他意识模糊,忘了那段记忆。只知道自己寒毒发作,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就看见了师父,他穿一身黑,脚边是堆起来的柴火,熊熊燃烧,正烤一只山兔。
郁迟那会儿是个水灵灵的娃娃,眼睛大,很是可爱。他看着眼前脏兮兮的男人,皱着眉头,不动声色地将屁股挪远了一点。
男人非要收他为徒。
郁迟能看出来他是对自己身上的寒毒感兴趣,郁迟拒绝了很多次,他讨厌人,不想和任何人打交道。
男人不声不响地一直跟着他,郁迟一路上饿着肚子,他却表情淡然地在郁迟身边烤山兔,烤山鸡,烤各种让郁迟流口水的东西。
最后郁迟妥协,“你很厉害吗?”
男人看他一眼,“嗯。”
郁迟撇嘴,觉得他真是不谦虚,但还是说,“我要将慕容家的人都杀光。”
“我比慕容寻厉害。”他说。
十二岁郁迟在关州遇见了谢怀风。
他第一次迫切地,甚至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相当烦躁地问仙尊,“师父,我真的会在十六岁死掉吗?”
他一直都知道这件事情,他以为他很好地接受了,静静等着自己的十六岁到来,唯一想做的事情是在自己埋进黄土之前将慕容寻一家子送下地狱。但现在他猛然发觉他又很像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情,他明明好好地活着,像世间每一个人一样,只不过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因为寒毒的折磨形容憔悴。
为什么他的生命就要在某一个节点突然结束?
等他十六岁一到,不管他有什么遗憾,有什么憧憬,孟婆汤都会塞进他手里,逼着他忘却。
郁迟烦躁了许久,以前他不想吃仙尊给他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仙尊喂他吃毒蘑菇,喂他吃生的动物的肉,甚至喂他吃过一种鸟类晒干的粪便。郁迟很烦这些东西,觉得每吃进去一样自己的寒毒又无动无衷的时候他都很丑陋,那种想活下去的渴望很丑陋。
遇见谢怀风之后他比之前更加沉默寡言,仙尊给他什么奇怪的东西他都面不改色吞下去。
郁迟十五岁那年仙尊从西域回来,说有个法子可以试试,成了的话他可以活到十九岁,不成的话他立刻就会死。
郁迟想也没想,“我要试试。”
仙尊也没犹豫,从怀里掏出来一套银针,根根都长得让人头皮发麻,他语气淡然,“咬着竹筒,疼得很。”
郁迟心里倔,不愿意咬,第一根针下去,十五岁的娃娃差点疼晕了,他眼泪立刻掉出来,哭得很惨。仙尊“嗤”了一声,一早猜到故作坚强的娃娃肯定受不住这疼,再次重复,“咬着竹筒。”
郁迟抖得厉害,颤抖着伸手拿过来手边的竹筒,咬上去之前突然开口,“师父,我喜欢上一个人,我想活。”
仙尊伸手在他头上狠狠一揉,“忍着。”
生命,生命。
郁迟目光远远放在天边的星子上,它们旁若无人地闪,哪怕在这后半夜无人观赏它们的灵动。
“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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