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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第2页）

死在了……他们刚刚勉强触碰到一点虚幻未来的，下一秒。

留下的，只有漫无边际的丶冰冷的雨水，和一个被彻底摧毁丶永远困在那一刻噩梦里的她。

酸涩吗？

不。

是碾碎灵魂後，连酸涩都感觉不到的，永恒的丶冰冷的虚无。

医院手术室外，凌晨。

荧光灯管发出单调冰冷的嗡鸣，将走廊照得一片惨白，墙壁是那种毫无生气的丶浸泡过消毒水的绿，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刺鼻的来苏水味道，底下隐隐约约缠绕着一丝……铁锈般的甜腥气。那气味无孔不入，钻入鼻腔，黏附在喉咙深处，令人作呕。

柏朝蜷缩在走廊冰凉的塑料排椅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发着抖，一阵紧似一阵，像寒风中最後一片枯叶。牙齿磕碰在一起，发出细碎的丶持续的咯咯声，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她身上还穿着那件湿透後又被体温半烘干的校服，布料僵硬冰冷地摩擦着皮肤，但她毫无所觉。眼睛干涩得发痛，死死盯着手术室上方那盏灼目的丶猩红色的“手术中”灯牌，眼球像是被那红光钉住了，一眨不眨。

那红光，像一只冷酷的丶充满嘲弄意味的眼睛，凝视着走廊上所有被绝望浸透的人。

脚步声杂乱地响起，由远及近，带着一路奔波的仓惶和沉重，猛地撞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柏朝僵硬地丶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是叙博城。他显然是从某个紧急场合匆匆赶来，西装外套胡乱搭在手臂上，领带扯松了，额发被雨水打湿，几缕黏在布满红血丝的额角。他脸色是一种骇人的灰白，嘴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但那双和叙春阳极为相似的眼睛里，却强行压抑着惊涛骇浪，努力维持着最後一丝摇摇欲坠的镇定。他身後跟着一对中年男女——叙春阳的父母。妇人几乎是被丈夫半搀半抱着，脸上毫无血色，眼泪无声地疯狂流淌，身体软得像是随时会瘫倒下去，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丶小动物般的哀鸣。男人的眼眶通红，下颌绷得死紧，搀扶着妻子的手背青筋暴起，每一步都走得如同踩在刀尖上。

他们的目光掠过柏朝，那里面空茫茫的，盛满了巨大的丶无法承受的惊恐和痛楚，甚至没有多馀的力气去质询或责怪。

紧随其後的是柏盛。他跑得气喘吁吁，额上全是汗，看到缩在椅子上丶抖得不成样子的妹妹，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墙皮还要难看。他几步冲过来，脱下的外套还带着室外的寒气，不由分说地丶几乎是粗暴地裹住柏朝冰冷发抖的身体，手臂环住她的肩膀，用力得像是要把自己的体温硬生生渡过去。

“朝朝……”柏盛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剧烈奔跑後的喘息和无法掩饰的恐慌，“没事的……没事的……那小子命硬得很……他……”

他的话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下去。因为柏朝在他的触碰下猛地剧烈一颤，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烫到，擡起一双空洞得吓人的眼睛看着他。那眼睛里没有泪，只有一片干涸的丶被彻底摧毁後的死寂和茫然。她张了张嘴，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却只能发出一些破碎嘶哑的气音，像被砂纸磨过，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拼凑不出来。

她试图像以前害怕时那样，喊一声“哥”。

但失败了。声带像是被那双盯着“手术中”灯牌的眼睛一起焊死了，彻底背叛了她。

柏盛看着她这副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捏得血肉模糊。他红着眼眶，更紧地抱住她，一遍遍地丶徒劳地重复着苍白无力的安慰：“别怕……哥在……哥在这儿……”

另一边，叙博城扶着他几乎崩溃的母亲坐下，然後走到手术室门口，像一尊沉默的雕塑般站在那里，仰头盯着那盏红灯，背影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他的父亲撑着妻子的肩膀，另一只手无力地捂住了脸，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抽动。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荧光灯的嗡鸣丶远处隐约的推车声丶叙母压抑的啜泣丶柏盛沉重的呼吸……所有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尖锐的丶持续不断的背景噪音，折磨着每个人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麽长。

手术室的门突然毫无预兆地打开了。

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丶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布满疲惫，眼神沉重得像灌了铅。

一瞬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走廊上所有的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目光齐刷刷地丶带着一种近乎恐怖的专注，钉在了那个医生身上。

叙博城猛地迎上去，脚步甚至有些踉跄。叙父扶着他妻子艰难地站起身。柏盛也箍紧了柏朝，屏住了呼吸。

医生摘下口罩，目光沉重地扫过眼前每一张写满绝望和最後希冀的脸。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

那短暂的丶死一般的寂静，像一块巨石，重重压在柏朝的心口，碾碎了最後一丝稀薄的空气。

她看着医生的嘴唇。

看着叙博城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

看着叙母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尖锐的丶不像人声的哀嚎後猛地软倒下去。

看着柏盛箍着她的手臂骤然收紧到让她感到疼痛，然後无力地松开。

世界在她眼前彻底失去了声音，失去了颜色，只剩下那片无边无际的丶冰冷的丶令人窒息的猩红。

她张着嘴，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剧烈地抽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残叶，冰冷塑料椅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一丝丝丶一缕缕，渗进她的骨头缝里，冻僵了她的血液，她的心脏，她的灵魂。

结局，从不给人准备的时间。

它只用最简洁丶最冰冷的方式，碾碎一切。

连哭泣，都成了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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