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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第2页）

商绾一跪坐在青玉案前，案上错落有致地铺着十数个檀木颜料盒——裴昀之今日从西市带回的螺青丶砂绿丶扁青丶石绿等各色颜料，此刻都被她啓了封。玛瑙小碟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排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她执起一支紫毫小楷，蘸了半勺晨露化开的雪水，轻轻点在螺青粉末上。色粉遇水便如春雪消融，在瓷碟中晕开一片青碧色。笔尖在试色纸上拖出蜿蜒的水痕，可待水迹干透，那颜色却暗沉如暮霭，全无孔雀石绿特有的透亮。

“还是不对..."她将试色纸举到烛火前，纸背透出的光映出颜料中细密的杂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面粗粝的纹理，忽然想起去年在滇南见过的孔雀石矿——那些未经雕琢的原石在阳光下会泛出粼粼波光，宛如一泓凝固的春水。

她又试了扁青，这次混入少许明矾固色，可成色依旧偏灰，毫无生机。

窗外，夜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似在嘲笑她的徒劳。

商绾一闭了闭眼，指尖抵在眉心，压下心头翻涌的焦躁。

而此时的文书房内，裴昀之指尖敲击着案几，眉宇间凝着一层冷意。

"查清楚了？"他屈指敲击着黄花梨案几，指节与木纹相触的闷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卫泽单膝跪地，腰间的玄铁令牌与青石板相碰："滇南矿道坍塌处发现了火药痕迹。矿工们说，塌方前三日，曾见商府二公子带着陆家的人进过矿洞。"

裴昀之眸色骤冷，案上的烛火被他周身散发的寒意逼得晃动不止："陆家最近有何动向？"

“陆明远每月初七必去云景镇。"卫泽从怀中取出一卷账册，"但奇怪的是，陆家在云景镇既无窑厂，也无商铺。"

"云景镇？"裴昀之指尖一顿，眼底闪过一丝锐光。

————

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裴昀之踏入时，正见商绾一伏在案前。烛光将她单薄的背影投在云母屏风上，发间那支白玉簪将坠未坠。案上散落的试色纸，像极了秋日凋零的梧桐叶。

他解下大氅轻轻披在她肩上，掌心触及单薄肩膀时，眼底闪过一丝心疼："试得如何？"

商绾一仰起脸，眼底的血丝在烛光下无所遁形："你瞧..."她指向最接近孔雀石绿的试样，"加了珍珠粉倒是亮了些，可画在熟宣上就..."

话音戛然而止。裴昀之突然抽走她手中的笔，笔杆上还留着她的体温。他扫过案上那些大同小异的试色纸——每一张都带着细微的差别，却无一能及孔雀石绿的明艳。

"既然试不出，不如先放一放。"

商绾一擡眸，对上他的视线："放一放？可画赛在即……"

"我带你去云景镇。"他低声道，指尖轻轻拂过她眼下的淡青，温热的指腹拭去她鬓角的汗珠。

她怔了怔："云景镇？那不是烧制瓷器的地方吗？"

"嗯。"他唇角微扬，"你不是说作品要广泛涉猎，手工业也是其中一部分，去看看陶瓷的制作，找找灵感，也好换换心情。"

商绾一眸色微动，似有一缕光划过眼底。

她轻轻点头："好。"

云景镇坐落于江南水乡，四面环山，一条碧水蜿蜒穿城而过，两岸青砖黛瓦的民居沿河而建，翘角飞檐下悬着红纱灯笼，倒映在粼粼波光中，宛如一幅流动的《清明上河图》。

此处以瓷器闻名天下，尤以御窑“天工窑”为尊。窑厂依山而建，七十二座龙窑昼夜不息，吞吐青烟，远远望去，整座山峦仿佛笼罩在薄雾之中，故有“云景”之名。

镇上街巷皆以青石板铺就，经年累月被运瓷的车轮碾出深深辙痕。每逢集市，各地商贾云集，瓷器的碰撞声丶讨价还价的喧嚷声丶街头艺人的丝竹声交织成一片繁华盛景。

商绾一与裴昀之抵达云景镇时，恰逢一年一度的“瓷灯节”。

暮色初临，沿河的长街上已挂满彩灯，有青花瓷烧制的莲花灯，有釉里红勾勒的鲤鱼灯，还有玲珑剔透的薄胎瓷灯，烛火透过瓷壁，映出斑斓光影，整条街市宛如星河倾落，璀璨夺目。

“听说今夜有‘瓷火舞’。”在一处客栈安置好行李後，裴昀之牵起商绾一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挠，“想去看看吗？”

商绾一擡眸，见他眼底映着窗外透来的灯火，如星子坠入深潭，不由得抿唇一笑：“好。”

二人并肩走在熙攘的人群中，衣袖相触，偶尔指尖交错，又故作不经意地分开。街边小贩吆喝声不绝于耳，有卖糖画的，有捏面人的，还有现烤的酥饼，香气扑鼻。对于商绾一来说，这种平凡的热闹最为珍贵。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什麽也不必去想，倒是十分解压，商绾一不禁眉心舒展，眸中流转的清辉恰似春水破冰，漫出久违的欢欣。

"尝尝这个。"裴昀之忽然停在一处糖画摊前。

老艺人正执铜勺舀起琥珀色的糖浆，手腕轻转，糖丝如游龙般在青石板上蜿蜒，顷刻间便勾勒出一只展翅的凤凰。糖浆未冷，在灯火下泛着晶莹的光，凤凰的尾羽纤毫毕现，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飞入星河。

裴昀之接过糖画，正要品尝，唇尚未触到糖丝，忽觉一阵温香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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