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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自立国以来,前後七任君主皆心系农桑,劝谕百姓,民间卖剑买牛,卖刀买犊,修养生息。而自官府至民间,对于农神的祭祀亦是备受重视。
每年正月间,朝廷都要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祭祀结束後,便是天子亲耕之礼。届时,皇帝将率百官乘耕车,至京都郊外耕籍田。天子以耒耕三下,百官依官职高低依次耕作,由力田下种并覆土。
在天子亲耕後,便会下令郡国守相巡行所辖地区,“班春”即颁布春令,促农时。到了正月上亥日,民间会举行祭祀先穑和祖先仪式,以祈丰收。
而天子亲耕後的次月,仲春二月的春桑之後,便是皇後亲桑之礼。届时,皇後率群臣妾到蚕室采桑饲蚕,并以羊豕中牢礼祭祀蚕神——菀窳妇人和寓氏公主。
时下,亲桑礼年年便在上林苑中的“茧观”举行。
费了整整两个时辰,霍成君的一身钿钗祎衣总算穿戴齐整。
“唉……”感受着头顶凤冠和步摇沉甸甸的份量,还有这一身由翟衣丶中单丶蔽膝丶玉谷圭丶玉革带丶大带丶大绶丶玉佩丶小绶丶袜丶舄等十多件儿衣饰组成的沉重行头,十四岁的稚气少女仍是不由得苦皱了一张小脸儿。
说起来,霍成君才不过是个半大孩子,正是拨节的年纪,入宫近一年,个头还长高了许多,以前只到天子襟衬处,如今却已堪堪及他肩头了……也幸好这般,才勉强撑得起这一袭端重的祎衣。
“皇後,该起行了。”郑女官恭谨执礼,道。
闻言,霍成君敛衽起身,迈着端重匀静的细步缓缓向外走去——倒不是她有这样规行矩步的自觉,而是这一身沉重肃然的衣裳,端方紧窄,裹得人腿脚半分也走不快,除了规规矩矩迈碎步以外别无他法。
“拜见陛下!”刚刚步出内殿大门,便见宫监婢女们在殿前丹墀上跪了一片,而後,擡眼便看到一袭玄衣纁裳,头戴通天冠,腰佩玉剑的天子迈步自外门进了中院。
“拜见陛下。”霍成君亦执礼下拜,举止间虽仍未脱稚气,却终于有了些属于皇後的端淑仪态。
“免礼罢。”年轻的天子神色温和地向衆人道,语声一如即往地清润,又俯身半扶起了那个因着一袭钿钗祎衣,顿时显得年长了几岁的小少女。
“陛下,”那稚气的少女就着他的搀扶起了身,堪堪在他面前站定,便有些紧张地擡眸问“这衣裳可还合体?”
亭亭立在他面前的少女,一身缥青色的翟纹祎衣,一爵九华的钿钗,太过熟悉的衣饰与恍然与记忆中完全重合……
一时间,刘病已一时竟微微错了眼。
而这一声相似的话语入耳的一刹,几乎将他的记忆一霎拉回了昔日过往……
“帮我瞧瞧,这衣裳可还合体?”记忆中的人儿约是十七八岁模样,也是春桑後的二月,头一回穿这般隆重的钿钗祎衣,前前後後梳妆穿戴,忙碌了好几个时辰。
罢妆之後,宫人们皆退了下去。她便亭亭立在椒房殿的西壁边,对着那面全素镜看了又看,颇有些惴惴不安。
而他,就姿态随意地倚着那张文贝曲几,懒懒靠在一旁看着妻子对镜理妆。
“帮我瞧瞧,这衣裳可还合体?”片时後,一身钿钗祎衣的女子几步走近了过来,在他面前扬臂伸展了两副广袖,有些不安地问道。
话音落後,却未见回应。
她有些不解地垂眼去看他,却发现十八岁的少年天子,疏懒地倚着曲几,安适得险些都睡了过去……那模样,活像一只在太阳下打盹儿的狸儿。
她见状却是神色不由一顿,目光下意识便落在丈夫眼睑下重重的青翳,然後心下一突——近日匈奴那边又不太平,朝堂政条大约又繁冗了许多罢?
于是,她动作轻悄地敛衽在他身畔跽坐了下来,细细端量起那张透着分明疲惫的面庞,双眉一分分蹙了起来……
感觉到有人近了身,原本已快要睡沉的天子十分警觉地转醒了过来。他目光仍带了几分惺忪,在妻子明丽大方却带了分明忧色的面庞映入眼帘的那一瞬,立时放松了下来。
“莫操心,我一向身强体健,哪儿会真的累到?”他见她目光里难掩的关切,不由浑不在意地散漫带笑道。
一袭最肃穆不过的玄衣纁裳,却不见丁点儿端重模样的少年天子,懒洋洋地略略侧过身来,换了个姿态,好方便与她对视——“再说了,贤妻每日三盅鹿羹地帮我补着,我倒当真担心养成了痴肥大汉,皇後殿下会嫌弃!”
“怎麽当了皇帝,还是这副贫嘴薄舌模样?”她温声轻嗔,却是扬了衣袖帮他遮着东窗透进来的阳光,好让他安心阖眼,歇息得更舒适些。
——他也才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由无依无恃的宗亲陡然被拥上了帝位,外有权臣当道,内无亲戚助益……在这尊位上左支右绌,过得实是艰难。
现如今,恐怕也唯有在她这儿,他方能松了所有精神,好好地歇上一会儿了。
他却就势拽着那幅宽大的缥青色翟纹广袖,将身畔细心为他遮光的女子一把扯入了怀中,环腰拥紧,薄唇贴着她耳垂道:“我贫嘴薄舌,你难道不是新婚之夜便知道的,怎的如今竟不惯了?”
语声入耳,她蓦地霞色晕了双颊,微微垂睫,咬唇不语。
十六岁那年,他娶了十五岁的她为妻。
那一晚,长安城尚冠里的小宅院中,简单布置的屋室烛光照澈,少女一袭玄纁二色的庄重婚服,坐在最寻常不过的素漆郁木喜榻上。他推门而入的一刹,她就这般有些紧张地擡眼看了过来。
明亮的灯光映亮了那少女明丽的姿容,朗然大方,比他原本预想的……要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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