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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後难道不想阿庆麽?”少年进了门,在室中站定,一双桃花眸里带着惯常的疏懒笑意“这些年间,母後一向可对孩儿关切得紧呢。”
这一句如旧的“母後”,而今听来,讽意刺耳。
“是呵,近日我一直在想,当初是如何给你那那一副乖觉模样骗了去?”她擡了眼,一双幽暗的眸子里定定看着他。
“乖觉麽?”刘庆仍是有些漫不经心地笑着,姿态随意地揽衣坐在了她对面的簟席上,还执起几上的青铜兽耳罍为自己斟了一盏桂浆,汩汩有致的流水声伴着少年和润的嗓音响起在殿中“不足五岁的稚儿,在母亲陡然惨死之後,便懂得不哭不闹,不在人前提及亡母半字,而後开始对自己的嫡母亲近依恋,镇日里百般倚赖,对夺了自己储位的弟弟亦友爱照拂,亲昵无间……的确是乖觉得很呢。”
他的神色依是散漫带笑,但眼底却殊无笑意。
“你这麽多年装乖卖傻,一直念着宋氏之仇,等今日等了许久罢?”窦太後那沙哑的嗓音,听来是异样的冷嘲。
“是呵,原本以为要再等几年的,谁料窦氏都是这样一夥蠢物……还好,现如今已死得不剩几个,蠢不蠢的都没甚干系了。”说着这般讥讽的恶毒字眼,十五岁的少年却是执起琉璃盏闲闲地啜了口桂浆,面上一派玩世不恭的笑意。
但对面的老妇却忽然像被人扼住了什麽要害一般,神色蓦然激烈起来,她浑身都作颤,双手抓着案角,十指近乎痉挛。
“宫闱争嫡,我要她们姊妹的命又什麽不对?!”她似乎情绪骤然失控一般,嘶着声低吼了出来,仿佛绝望的困兽一般。
六岁上,父亲死在洛阳狱中,窦氏一门自此家道中落,母样沘阳公主成了新寡的孀妇,带着他们兄弟姊妹几个艰难度日,看尽了这世上人情炎凉。
自十五岁上选入後宫,她便明白自己需步步为营,一点点踢开所有的拦路石,占了中宫之位,令儿子成为储君,而後使窦氏一族光前裕後,将以往所有轻践过他们的人统统踩在脚下……
而苦心经营十馀年,她终于成了掌政的太後,位尊天下,总揆社稷,窦氏也终于权势滔天,当世无二……
可,这一切最终竟毁在眼前这不务正业的竖子手上!
她自己养起来的孩子,自然对皇帝的脾气再清楚不过,那是个心软的孩子,且身边根本没有几个可用之人。前前後後,除却那些宦官,司徒丁鸿丶司空任隗丶尚书韩棱这些要紧的朝臣都是这小子暗中联络的罢……
这麽多年,她竟是走了眼,呵,被他这一副纨绔模样蒙了过去!
她目光里掩不住的恨意,发狠地看着眼前的十五岁少年,简直恨不能啖肉饮血。
“是啊,母後您什麽也没错。”少年见她这副模样,竟还漫不经心地笑着附和了一句,而後,眸光沉定了下来“天家争嫡,本就不死不休,有甚错处?”
“那,如今阿庆以牙还牙,将阿母的仇报了回来,又有甚不对呢?”他仿佛这天底下最讲道理的孩子一般,郑重其事地平静同她解释道,认真得简直无辜。
“所以,母後您不是错了,只是输了呀。”
“呵……”过了好半晌,窦太後才悲凉地惨笑出声——这麽多年,她怎会觉得这个孩子顽劣混闹,不成气候呢?
她狠狠闭了闭眼,最终道:“当初,我终究是留了你一条性命,未曾下杀手。”
言语都未见颓势,但实际却带了几分微微的乞求之意——身为现下权势最盛的诸侯王,即便他不能对她这个太後做什麽,但要整治窦氏族人却是再容易不过的。
之前,自家二弟丶三弟被赐死,似乎便有他的功劳在里面……据说,竟只是因前段日子窦府下人惊了他的车驾,吓病了清河王府中一名婢子!
这个小子,竟是这般睚眦必报的性子……!
“当年,母後您未下杀手,恐怕不是因着什麽仁心慈念罢?”少年微微挑了眉,一双桃花眸里波光漾开,笑意却带了微嘲。
“那时候,阿肇的身子便弱得很,您自然得再抓着一个无母的稚儿在手心儿里,方才稳妥呵。”他开诚布公,笑得一派坦然,而後神色渐渐凝定了下来,放下了手中的琉璃盏,一双桃花眸深湛得看不到底,一字一顿道——
“何况,我这阿弟一向虽孝顺,但到底非您亲生,母後对他如何能放得下心呢?。”
“你,你说甚麽?”此时,窦太後的神色一刹时间有些复杂地极度慌乱了起来,似乎不能置信似的看着他,透着多少不安。
“孩子方才说,”少年几乎是怜悯地看着眼前这个惊不能信,几乎被吓到了的妇人,语声柔和而冰冷“我的阿弟,当今天子刘肇,并非您亲生。”
“你不许混说,陛下他是我十月怀胎所出的亲骨血,岂容旁人异议?!”
她刻意拨高了语声,但这般色厉内荏中,却是多少心虚。
“呵,亲骨肉麽?母後当真以为,昔年宫中旧人皆已清理干净了麽?”十五岁少年看着眼前已然面色如纸的妇人,目光冰冷无温,仿佛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困兽神情“其实,四五岁大的孩子,已经记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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