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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和帝与邓绥(十三)
永元十四年夏,洛阳南宫,嘉德宫。
“贵人……承光殿那边,大皇子似乎撞了邪祟,自昨晚起便哭闹不止,汤水不进,侍医们一直守着,到现在还未离开。”邓绥身边的心腹宫婢--赵玉,早已见惯了女主人的处变不惊,所以虽未闻回声,仍是平静地继续清声回禀了下去。
邓绥手中的紫毫笔不由一顿,在缃黄色的绢帛上洇开一团墨迹--撞了邪祟?
当今圣上子嗣艰难,自十四岁广选後宫以来,五年之间,宫中妃嫔怀妊者陆续也有七八回,但总是意外频出,接连几个竟都没能保住腹中龙裔……以至于活到十月胎成,瓜熟蒂落的唯有这一个婴孩儿。
只是,这一回……恐怕也性命堪虞罢?
当初宫中身怀有孕的几个妃嫔接二连三地意外落胎时,宫中的仆婢寺人们私下议论纷纷,说是这南宫之中阴气太重的缘故。甚至,连外朝之中也有数名重臣谏言,说後宫之中妇人聚居,阴阳失协,怕是有碍婴孺,若日後有皇子诞世,不若选寄养在民间,待长大成年再接回宫中。
跽坐在室中的邓绥,眸光透过半啓的文杏木格长窗落向了长秋宫的方向,神情渐渐深凝--
这後宫之中,果然是“阴”气太重了呢。
不知不觉间,时今已然入夏,庭中绿树成荫,流莺啼啭,时时传入室中,但沉心的书卷的女子却无心理会。
邓绥手中正翻着一卷《针经》,细阅着最後一节,眉心深蹙——还有没有什麽收获。
自永元九年那回卧病後,他的身子便愈见孱弱了,而前些日子大皇子意外夭折,更是雪上加霜……她能做的,也只是悉心照料,此外再多看些医书,希望对他的病症能有些裨益。
“贵人,”赵玉执礼而跪,一向性子稳敛的宫婢这一回罕见地语声里带了些焦切。
“何事?”邓绥听出了其中的异样,擡手掩了卷,看向她道。
“是长秋宫那边的消息。”赵玉缓声道,努力平静着神色。
皇後?——圣上病重若此,她不在榻侧侍疾,却又有了什麽动作?
“皇後她……欲对贵人不利。”宫婢语声沉了沉,面露忧色“长秋宫那边的传来的消息,她对身边的心腹剖白--若异日她得了意,不令丶不令邓氏复有遗类。”
——不令邓氏复有遗类?!
邓绥闻言,原本已然烦燥闷沉的心绪像是崩开了一个裂口来……所有繁杂郁卒顷时都泻了出来。
——呵,就这麽等不及要赶尽杀绝,灭了邓氏满门麽?原来,已经恨她恨邓氏到这般地步了啊。
也是呢,以阴皇後那样的性子,这六年以来,恐怕已恨不能吮血啖肉,将她挫骨扬灰了罢。
阴家,不止是阴皇後的母家,亦是她的她的外祖家。
所以,这些年,她虽筹谋算计,步步为营地一手握住了整个後宫……但,到底也不曾真正将长秋宫中的阴氏逼入死地。
如今看来,委实太过天真。
或许,自从十三岁那年,决定听从祖母的安排入宫为妃之时,这条路便已选定。所谓善良丶所以道义丶所谓良知,在云诡波谲丶生死悬于一线的宫掖之中,都奢侈得可笑。如今,也该是时候动手了——
跪在堂下的赵玉,看着自家贵人眸子微微一皱,而後面上神情虽无多少波动,但手却是缓缓握紧了手上那卷《针经》,眸光渐渐凌厉凝定……而後像是终于做了什麽决定。她也总算略略安了心。
如今这般情势,圣上病重,或许……时日无多。而天子至今无嗣,若山陵崩,後宫主事的自是皇後--那贵人她,哪里还来得活路?
这种时候,哪里容得心慈手软?
两日後,南宫崇德殿。
清苦药香弥了满殿,刘肇躺在御榻上,刚刚用完了一碗汤药,那热意熏得原本苍白的面庞有些病态的晕红。
“咳咳,今日,今日怎的不见郑侍医与吴侍医?”天子微微有些意外地问,平日里,几个阖宫的医者都涌在这儿,今日却平白少了两个。
“禀陛下,两位侍医……自昨日里,便一直在嘉德宫。”御榻畔,一名侍立的青衣寺人忙恭声禀道。
“嘉德宫出了何事?”刘肇蓦地揪着锦褥自榻上勉力半坐了起来,紧凝了眸光,质问道。
“这……是邓贵人误服了汤药,幸得身边的宫人发现得早,医工又及时赶到,所以……才脱了险。”寺人答得有些磕绊,言语间遮遮掩掩。
刘肇心下一警--她是何等谨小慎微的性子,怎麽可能误服了药。
所以,这……其实是饮鸩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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