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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生命换归期（第1页）

以生命换归期

那家以“高效提分”着称的全托机构，其洁白的墙壁和锃亮的地板，从未见证过如此混乱与血腥的场面。

在经历了那次彻底崩溃的深夜电话後，沈砚池的精神状态已然滑入了无可挽回的深渊。父亲的辱骂电话像是最终判决，将他所有的努力和挣扎都贬得一文不值。被反锁的房间成了精美的囚笼，窗外是陌生城市的冰冷灯火，映照不出丝毫暖意。那种无处可逃的窒息感，那种无论怎样都无法达到预期的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的口鼻。

“废物……”

“垃圾……”

“永远都不够……”

“下次一定会打死你……”

父亲冰冷的声音和那些看着他丶嘲笑他的幻影交织在一起，日夜不休地折磨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活下去的意义是什麽？是永远无法满足的苛求？是永无止境的羞辱和可能降临的暴力？还是这看不到尽头的丶孤寂的黑暗？

某个清晨，当监管老师因他迟迟未出早操而强行打开房门时，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失声尖叫——

少年歪倒在床边，脸色是骇人的惨白，手腕处一道深刻的丶狰狞的伤口正汩汩地向外涌着鲜血，染红了浅色的睡衣和身下的地毯。旁边，掉落着一片被打碎的花盆瓷片，边缘锋利，沾着刺目的红。他的呼吸微弱，眼神已经涣散，像是放弃了所有挣扎，任由生命流逝。

抢救室的灯光冰冷刺眼。消毒水的气味浓重得令人作呕。

沈砚池在鬼门关前被强行拉了回来。失血过多，极度虚弱，但性命保住了。他昏睡了很久，醒来後，眼神是一片死寂的灰败，对任何问话都没有反应，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灵魂的躯壳。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了那个远在北方的家，传到了他父亲那里。

一向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沈父，在听到消息的瞬间，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连夜飞抵上海，在看到病房里儿子那毫无生气的模样和手腕上厚厚的纱布时，惯常挺直的背脊似乎微微佝偻了一下。

病房外，一场激烈的争吵在沈家父母之间爆发。

“你看看！你看看你把他逼成了什麽样子！”沈母的声音不再是往日贵妇的温婉，而是带着哭腔的丶撕心裂肺的质问和愤怒，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泪水纵横，“成绩！前途！沈家的脸面！在你眼里就只有这些是不是？！他是你儿子！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给你挣面子的工具！”

沈父脸色铁青，嘴唇紧抿，试图维持威严：“我那是为他好！严师出高徒！不吃苦中苦……”

“放屁！”沈母几乎是在尖叫，打断了他，手指颤抖地指着病房门，“严师出高徒？出到ICU里来了？！你再望子成龙！你再希望他成大器！你也不能这样往死里逼啊！我就他一个儿子！他没了……他要是没了……我怎麽办？我们这个家怎麽办？！啊？！”

最後那一声“啊？”带着彻底的绝望和崩溃，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也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沈父的心上。

他看着妻子痛哭失声几乎瘫软在地的模样，再透过玻璃窗看向病房里那个眼神空洞丶仿佛一碰即碎的儿子。那些冰冷的商业逻辑丶那些关于人脉资源的算计，在这一刻，在赤裸裸的血色和生死面前，突然变得苍白而荒谬。

他一生强势，习惯掌控一切，却从未想过会被儿子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反抗”。

长时间的沉默後，沈父眼底那坚硬的冰层，似乎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多了某种沉重而无奈的东西。

“……等他情况稳定点，”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态，“过年……年後，就让他回去吧。回原来的学校，参加高考。”

这几乎是一种妥协，一种在惨痛代价面前被迫的让步。

沈母泣不成声，只是拼命点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如此具有爆炸性的消息。尽管沈家极力想压下，但“沈砚池在全托机构割腕自杀未遂”的骇人传闻，还是像一枚炸雷，在新年过後丶高三下学期开学前夕，迅速传遍了整个校园。

每一个角落都在议论纷纷，充满了震惊丶惋惜丶猜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猎奇。

“我的天……真的假的？割腕？”

“听说流了一地的血，差点没救回来！”

“为什麽啊？压力太大？不是说他家特别有钱吗？”

“唉，没想到他看起来那麽阳光一个人……”“……”

苏晴在听到消息的瞬间，脸色煞白，手里的书掉在了地上都浑然不觉。那个曾经被她仓促答应丶又仓促分手的张扬少年，那个甚至没能在她心里留下太多痕迹的“前男友”，竟然走到了这一步？一种复杂的情绪笼罩住了她，有关切，有同情，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和後怕。她甚至下意识地想去问问陆叙白，但看到後者那比冰雪还冷的侧脸，又怯怯地缩回了手。

王乐和张川也彻底懵了。王乐那张总是乐呵呵的胖脸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笑容，变得沉重而不知所措，嘴里反复念叨着：“怎麽会……沈哥他……”张川推了推眼镜，试图用数据分析悲剧成因，却发现任何模型都无法计算出那种程度的绝望，最终只是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投向了陆叙白。

他坐在座位上，背脊挺得笔直，正在做一套物理卷子，看上去异常平静，甚至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

只有他自己知道，握着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微微颤抖。笔尖在纸上划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刻在心上。当那骇人听闻的消息终于被证实，以一种最残酷的方式传入他耳中时，他感觉到的不是惊讶，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丶被验证了的绝望。

原来……那天晚上电话里最後的恐惧，是真的。原来……那些淤青和应激反应背後的伤害，远比他想象的更可怕。原来……他真的被逼到了这个地步。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反复揉捏，痛到极致，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他没有哭，没有问，只是将所有翻江倒海的情绪死死地压进身体最深处，用近乎自虐的专注，投入眼前似乎永远也做不完的习题里。

他必须撑住。因为他知道，过年之後，那个伤痕累累的人，就要回来了。

这一次，他不能再只是做一个无助的旁观者。

校园里的积雪尚未完全融化，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却无法温暖这个刚刚被血色新闻笼罩的冬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丶等待着的氛围。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着那个曾经消失的少年，再次归来。只是这一次，他将以何种模样出现，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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