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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兔子的谜题（第1页）

第二十一章：兔子的谜题

冰冷的触感再次从指尖蔓延开来，渗入骨髓，凝固血液。

秦阳“站”在熟悉的无限走廊里，或者说，他感知到自己存在于这里。四周是望不到尽头的丶重复的猩红色墙纸，上面繁复的金色花纹扭曲丶蠕动，如同活物。头顶上方，那盏缀满蛛网和水晶吊坠的枝形吊灯发出昏黄摇曳的光，将他的影子拉长丶打碎丶又重叠，投映在光可鉴人的深色地板上，影影绰绰，仿佛无数个鬼魅的同伴。

寂静是这里唯一的声音，一种厚重到令人窒息的丶具有实质压力的寂静，压迫着他的耳膜，嗡嗡作响。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时间在这个惩罚性的回廊里失去了意义。每一次迈步都像是在粘稠的胶水中挣扎，耗费着巨大的心力，却无法带来任何空间上的改变。绝望早已沉淀为一种麻木的背景音，与这片寂静交织在一起。

直到那个身影再次出现。

依旧是那顶略显滑稽的高礼帽，那身褪色到近乎发白的猩红燕尾服。兔子先生。

它倚靠在远处一扇与其他门扉毫无二致的门框上，姿态似乎比上一次见到时更清晰了一些，少了几分虚幻的烟雾感，多了几分……破败的真实感。秦阳甚至能看清它礼服袖口和前襟上沾染的深色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又像是陈年的酒渍。它那双玻璃珠似的眼睛，不再是空洞无物，而是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直勾勾地“钉”在秦阳的意识体上——那情绪里有疲惫，有审视，还有一丝难以捉摸的……怜悯？

这一次，它没有吟诵那些晦涩难懂丶充满隐喻的诗句，也没有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笑声。它只是静静地“看”着秦阳走近。

当秦阳的意识体终于“停”在它面前不远处时，那裂开的三瓣嘴动了动，一个清晰丶平稳，却带着某种终极质询意味的声音，直接穿透了厚重的寂静，响彻在秦阳的脑海深处：

“你是在寻找真相，还是逃避惩罚？”

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

秦阳的意识剧烈地波动起来。寻找真相？逃避惩罚？这二者……有区别吗？真相难道不就是他之所以在此承受无尽惩罚的原因吗？寻找它，难道不是为了更彻底地惩罚自己？而逃避……他配逃避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猛地捅进了他意识深处某个锈死的锁孔，试图强行扭转，带来一阵尖锐的丶几乎要撕裂什麽的痛楚。

无数混乱的意象碎片随之翻涌而上——母亲纵火前那异常温柔的笑容丶冲天而起的烈焰丶少年莫朗在河边惊恐退缩的眼神丶冰冷河水灌入口鼻的窒息感丶孤儿院里冰冷的床铺和高烧时的谵妄……

这些是他惩罚的基石，是他罪孽的证明。真相就埋藏其中，不是吗？

兔子先生的问题，却像是在暗示这两者是分离的。仿佛“真相”是某种独立于“惩罚”之外的东西。

它到底是什麽意思？

秦阳无法回答。他的意识被困在这个问题里，如同被困在这条无限走廊里一样，来回冲撞，找不到出口。兔子先生也不再言语，只是维持着那副疲惫而审视的姿态，静静地等待着，仿佛真的在期待一个答案。

那清晰的质问，带着冰冷的馀韵，并非只回荡在惩罚世界的走廊里。

现实世界中，高级私人病房内，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空调微弱的气流声。秦阳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面容苍白消瘦，仿佛一尊易碎的琉璃制品。各种监控生命的导线和软管连接在他身上，像某种诡异的生命藤蔓。

莫朗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膝上摊开着那本越来越厚的皮质日记本。他刚刚结束了一次长时间的静默陪伴，正就着床头灯柔和的光线，记录下今日的观察。

他写下了秦阳今日的生理指标数据，写下了护士来换药时他指尖几不可察的微颤，写下了窗外骤雨初歇时他眉心那短暂到几乎不存在的蹙起。

这些都是极其微小的信号，但对莫朗而言，每一个都重若千钧。他试图从这些碎片中拼凑出秦阳内心世界的风暴与平静。

忽然，他笔尖一顿。

床上的秦阳，呼吸频率没有丝毫改变，依旧平稳而微弱。但他闭合的眼睑之下，眼球的转动速度骤然加快了。那不是睡眠中快速眼动期的那种缓慢游移，而是一种急促的丶紧张的丶仿佛在激烈地追踪或躲避着什麽似的转动。

莫朗立刻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前倾，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双紧闭的眼睛上。

这种反应，他之前也捕捉到过几次。似乎总是在秦阳陷入某种特定深度的“沉睡”或内在挣扎时出现。他之前将其归类为病理性或梦境性的无意识活动。

但这一次，结合他近期越来越详细的记录，一个模糊的念头划过脑海。

他极轻地放下笔，目光紧紧锁住秦阳的脸，然後用一种平稳的丶近乎耳语的音量，试探性地吐出几个词：

“……选择……”

眼球转动的速度猛地又提升了一个档次，甚至带动睫毛都微微颤抖起来。

莫朗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稳住声音，间隔几秒後，又吐出另一个词：

“……真相……”

这一次，反应更加明显。秦阳的头甚至极其轻微地向枕头里侧偏了偏，仿佛想要躲避这个词的追击。眼球在眼睑下疯狂转动，几乎能让人想象出其後方正在上演何等激烈的思维风暴。

莫朗立刻在日记本上飞快地记录：【10月XX日，PM9:17】提及特定词汇：“选择”丶“真相”。观测到强烈反应：眼球快速转动（较基线水平显着加快），伴有轻微的回避动作（头部右偏约5度）。关联项：此前数次观察到类似反应，触发词多与“责任”丶“过去”丶“火灾”丶“河水”等相关。本次词汇更为抽象。推测：这些词语可能直接触及到他内在心理冲突的核心层面，或与惩罚性幻觉梦境中的关键元素高度关联。兔子象征（代表其内在审问者？）可能常使用此类词汇。

他写下最後一个词时，笔尖略有迟疑。兔子象征。这是他根据自己的观察和那位心理学博士朋友的建议，为秦阳内心那个可能的“审判者”或“引导者”形象赋予的一个代称。因为他曾在极度疲惫的守夜中，依稀听到秦阳干裂的嘴唇间溢出过模糊的“兔子……”音节。

莫朗合上日记本，目光重新落回秦阳脸上。那剧烈的眼球运动已经逐渐平复下来，恢复成死水般的沉寂，仿佛刚才的激烈从未发生过。

病房里依旧安静，只有仪器不知疲倦地工作着。

但莫朗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他刚刚或许无意中窥见了一条通往秦阳内心深渊的细微缝隙。那条缝隙里，有挣扎，有痛苦，或许……也藏着通往救赎的密码。

兔子先生的问题，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其涟漪不仅荡在秦阳的意识之海，也悄然扩散到了现实世界，被岸边那个固执的守候者敏锐地捕捉到了。

而无论是惩罚世界还是现实世界，秦阳都无法给出答案。他只能被困在问题本身之中，承受着那份抉择前的煎熬。

寻找真相，还是逃避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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