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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煎蛋（第1页）

第四十五章：煎蛋

傍晚时分，金色的夕阳透过厨房的窗户，将流理台染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晕。秦阳站在竈台前，身上围着莫朗平时用的那条深蓝色围裙，带子在身後系得有些松垮，更显得他身形清瘦。

他的面前，放着一只碗，两枚鸡蛋，还有一小碟盐和油。任务很简单：煎蛋。

这是他自己提出来的。或许是复诊的顺利和与林薇的重逢给了他一丝微弱的信心，或许是每天规律的作息让他对“正常生活”産生了更具体的向往。他看着莫朗每日在厨房里忙碌，那种烟火气让他感到一种陌生的吸引，也隐隐勾起了某些并不愉快的回忆。

在那个由他潜意识构建的丶光怪陆离的惩罚世界里，“食物”从来不是滋养的存在。它们有时是腐烂流涎的怪物，有时是灼烧喉咙的炭块，有时是不断增殖丶试图将他淹没的恶心粘液。进食经常是一种折磨，是赎罪仪式的一部分。

他想尝试一下，在现实里，亲手触碰丶制作食物，会是什麽感觉。

莫朗对此有些意外，但立刻表示了支持。他帮秦阳准备好了最简单的材料，然後退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语气轻松：“需要帮忙随时说，不过我相信你可以搞定。”

秦阳点了点头，目光专注地盯着那两枚光滑的鸡蛋，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精密的操作。他先拿起一枚，小心翼翼地在碗沿上磕了一下。力道太轻，蛋壳只裂开一条细缝。他又试了一次，这次力道稍重，“咔”一声脆响，蛋液连同蛋壳碎片一起滑入碗中。

“啊……”他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看着碗里漂浮的碎壳，有些无措地看向莫朗。

“没关系，小问题。”莫朗没有上前，只是用眼神鼓励他，“用勺子捞出来就好，或者干脆忽略它，补充一点钙质。”

秦阳被他的话逗得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紧张感稍缓。他找来一个小勺，仔细地将蛋壳碎片捞干净。处理第二枚鸡蛋时，他明显熟练了一些，成功地将蛋液打入碗中，只带了极小的一点碎片，他选择忽略。

接着是放盐。他捏起一小撮，犹豫着该放多少，手腕微微颤抖，一些盐粒撒在了台面上。

“差不多就够了，口味可以慢慢调。”莫朗的声音适时传来。

秦阳将盐撒入碗中，拿起筷子开始搅拌。蛋黄和蛋清混合在一起，变成均匀的淡黄色液体。这个过程莫名地让他感到一丝平静，一种对材料的掌控感，虽然微小，却真实。

开火，倒油。油入热锅，发出“滋啦”一声轻响。秦阳像是被惊吓到的小动物，肩膀几不可查地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後退了半步。这个声音……有些刺耳，让他瞬间联想到某些不好的记忆片段——火焰爆裂的噼啪声，或是幻想世界里某些怪物黏腻的蠕动声。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稳。目光看向锅里的油，只是普通的油，加热後正常的反应。不是别的。他在心里默念。

“油热了，可以倒蛋液了。”莫朗提醒道，声音平稳，没有任何催促的意味。

秦阳端起碗，将蛋液缓缓倒入锅中。更大的“滋啦”声响起，热汽腾起，金色的液体在锅中迅速凝固丶膨胀，边缘变得焦黄卷曲。一股纯粹的丶属于食物的香气弥漫开来。

他拿着锅铲，有些笨拙地试图将煎蛋翻面。第一次尝试失败了，煎蛋被戳破，金色的蛋黄流了出来。他有些懊恼。

“没关系，单面煎或者炒碎了也一样好吃。”莫朗立刻说，“形状不重要。”

秦阳抿了抿唇，再次尝试，这次动作更轻丶更慢，终于成功地将煎蛋翻了过去。另一面也在热油中发出令人愉悦的滋滋声。

等到两面都呈现出漂亮的金黄色，他关掉火，将煎蛋盛进盘子里。形状不算完美，边缘有些焦黑，甚至还有一小块刚才没捞干净的蛋壳倔强地粘在上面，但总体来看，它是一枚成功的丶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煎蛋。

他端着盘子，转身看向莫朗，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期待，像是一个等待评价的孩子。

莫朗走上前，看着那枚卖相并不算顶好的煎蛋，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笑容：“看起来很棒！香味也很正。”他拿起旁边准备好的筷子，夹起一块吹了吹，送入口中，仔细品尝後肯定地点头，“嗯，咸淡刚好，火候也不错，很好吃。”

秦阳看着他咀嚼吞咽的动作，看着他真诚的笑容，胸腔里那颗一直微微悬着的心，终于缓缓落回了实处。一种微小却清晰的成就感，伴随着食物温暖的香气，一点点充盈开来。

晚餐时，桌上摆着那枚煎蛋，还有莫朗做的其他几个菜。秦阳吃着自己煎的蛋，口感嫩滑，带着油脂的焦香和淡淡的咸味，是平凡却真实美好的味道。

餐厅里很安静，只有细微的咀嚼声。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暖黄的灯光笼罩着餐桌。

忽然，秦阳停下了筷子，低着头，声音很轻地开口：“……以前……在那里的时候……”

莫朗立刻放下了筷子，专注地望向他，没有打断。

秦阳似乎需要积蓄勇气，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艰难地说道：“……吃的东西……都很可怕。有时候是……会动的，有时候……像刀子……”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吃下去……会很痛……或者……变成别的……惩罚……”

他断断续续地描述着那些扭曲的丶关于食物的记忆碎片，那些他曾经真切感受过的痛苦和恐惧。这不是一次轻松的分享，每一次回忆都像是在触碰旧日的伤疤。

莫朗静静地听着，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或不适，只是目光温柔而包容地落在他身上。直到秦阳说完，再次陷入沉默，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肯定：“那些都不是真的，秦阳。是疾病扭曲了你的感知。你看，真正的食物是这样的，”他指了指桌上的菜，“是能给我们提供能量，带来美味和满足感的东西。就像你刚才做的那样，它是可以被掌控，被创造出来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很勇敢，愿意去尝试，去改变那些不好的记忆关联。”

秦阳擡起头，看向莫朗。灯光下，莫朗的眼神坚定而温暖，像是一座可靠的灯塔。那些残留在脑海中的丶关于食物的恐怖画面，似乎在这目光和刚才亲手实践的真实触感下，稍稍褪色了一些。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重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自己煎的蛋，慢慢送入口中。

这一次，他品尝到的，不再仅仅是蛋的味道，还有一种战胜了微小恐惧丶亲手创造了“正常”的踏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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