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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转念一想,在影一那里,又哪来的什么主仆之别?既是坐上了那一人之下的影笙会金袍之位,多年来必是埋头提刀杀人,早已将人情冷暖置之度外。是夜。当曲臻带着满身疲惫推开父亲府邸的大门,抬起头时,紧蹙的眉头却一下舒展开了。前庭当中,一匹白马正甩动着飘逸的垂梢俯首吃草,听到推门的动静,它两耳一竖转过马头,额心俨然夹杂着一抹嫣红。——“木棉!”曲臻唤出它的名字,一路小跑着冲过去,一把抱住木棉温热的身体。那日抵达父亲住处后,曲臻跑去马厩却没瞧见木棉,心上便猛地一沉,府上的下人却告诉她,父亲离世那日,他们赶到酒楼时,那匹马已然不见踪影。曲臻闻言心急如焚,这些日子她跑遍城中马市,却始终没能寻见木棉的身影,未曾想如今却失而复得。狂喜之余,曲臻转头询问护院赵叔,“你们在哪儿找到她的?”“小的哪有这本事,”赵叔俯首作答,“是位少侠将木棉送来的,他手上拿着一柄长剑,气度不凡,小的问他姓名他也不答,倒像是个哑巴”“影一?”曲臻当下反应过来,“他何时来的?离开多久了?“刚走没一会,就半盏茶的功夫。”曲臻听罢,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追了出去。鹿岭救马那日,曲臻曾在酒席间提及木棉,想必影一就是在那时记下了它的特征,返回梦州后碰巧撞见,便好心将其送回。人心都是肉长的,他说他成为杀手只是为了一个名字,但名字之所以存在便是为了叫他人记住,倘若对世间人情没有牵挂,又怎会计较一介虚名?影一或许手段狠辣了些,但他绝非无情无义之人。曲臻这样想着,一刻也不曾停歇地狂奔至琼水街,只为了向影一当面道一声谢。她想感谢他送回木棉,感谢他临别时没有竭力拦阻,而如若他果真是念及情分才放弃动手,她还要向他道歉,为了自己的出尔反尔,也为了这一路固执任性惹下的麻烦。有那么一刻,曲臻想过自己对影一这般特别的珍视会否是出于恐惧,她知道影一是亡命之徒,是自己惹不起的人,但转念一想又觉不是,她是真心希望影一能喜欢“梁有依”这个名字,希望日后能与他保持联络,从他身上学些防身保命的本事。毕竟武艺不比其他学问,并不是照本宣科便能学会的。然而,那天晚上,直到曲臻跑酸了脚,也没能在人群中寻见影一的身影。她停在戌时热闹非凡的琼水街上,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突然不知自己该去向何处。徐丛既然还活着,季恒书坊便不属于她,虽然前者已立誓要将掌书之位让于她,但毕竟是自己先行不义之事、害得他险些丧命,如今也无颜强求。至于郭李两位前辈,想必他们对刺杀一事尚不知情,她大可以曲氏嫡女的身份前去拜访、询问父亲遇害当日的细节,但一想到要独自面对那两位曾被自己写上刺杀令的人,曲臻便觉羞愧难当、举步维艰。不过,买凶杀人一事,她最多只能担责一半,一口定凶的人是曲恒,给出影笙会地址的人也是他,如今事情出了差错,他又怎能置身事外?曲臻如是想着,调转方向准备回府揪出曲恒,叫他和自己一道去医馆给徐怀尚赔礼,而如若过了徐怀尚这关,李墨、郭盛那边的事就也好说了。那时,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声却突然飘了过来。“别丢书啊!诶诶这还有没有王法了!?”——竟是郭盛的声音。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翻箱倒柜的巨响夹杂着纸张飞舞的哗啦声,叫曲臻心颤。她于是加快脚步,朝着书坊的方向冲了过去。“你一个书坊账房,难道不识字?”片刻后,曲臻挤过围拥的人群,正看见郭盛脸贴柜台被死死按住,一旁的李墨则被一个头戴官帽、官差模样的男人一脚踹翻在地,男人单腿踩上脚凳,对着李墨抻开了手上的搜查令。“看见没?这可是官府下达的指令。”官差慢悠悠地说着,斜眼看向案几上的那摞书。“季恒书坊私贩禁书,证据确凿,按律当封。”“字倒是都认得。”李墨说着抬起双手,示意官差稍安勿躁,举手投足间的圆滑与徐怀尚几乎不相上下,他挤出一个笑容,继续道:“但晚生不懂,这桌上摆的都是前朝传下来的传奇经典、公认的佳作,何时却成了禁书?”“内阁礼部本月刚刚颁布的法令,这些书,现在都是禁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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