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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一不安之际,曲臻的声音随月光一同轻盈落下,带着些许的怅然。她只是说,“若刺杀令已经下了,我是猎物,雇主便是你要找的那个人。”说这话时,曲臻语气轻松,仿佛刺杀令上写的不是她的名字,而是毫不相干的另一个人。影一听到自己淡淡回了一句,“所以呢?”曲臻沉默了一会,再度开口时,声色狠绝。“所以,你一定要杀了那个人。”这一刻,影一不必转头,也能感受到曲臻灼热的视线。“只有你杀了他,”她沉声道:“我,才能活下来。”约定那往日里叫她不安的酒气,此刻却……鹿岭一行后,曲臻常会想起那头林间巨兽,想起它如何张开那口森然的獠牙、低吼着咬上徐怀尚的腿,想起那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与喷涌而出的血。痛苦、凶残、恐惧当她意识到自己如此痛恨有关死亡的一切,过错却已铸成。好在,误会可以解除,过失尚能弥补。徐怀尚的既往不咎叫曲臻明白不该妄度他人,更不该以一己之念,决定旁人的生死。因此,离开梦州前,她本下定决心要做回那个慈悲、良善的自己。然而,短短几日后,她将玉簪对准朗月仙姑的喉咙,还漠然听着受刑者的哀嚎,眼看皮肉在烈火的烧灼下消融、溃烂。而今,她更是与影一同行。他是十恶不赦的杀手,是令世人闻风丧胆的地府使者,但在忘忧坊见到他的那刻,曲臻心中却涌上狂喜,仿佛终于捧得苦寻已久的珍宝。——一柄战无不胜的刀。无论是否出于利用,若她既能心安理得旁观影一行伤人之事,亦能若无其事地与他并肩行走,那是否昭示着,她已与他堕入同一片深渊?是她变了?还是她本性如此?那种一见如故的亲切,是否只是一面镜子,叫她从他身上照见了自己的残酷?——“只有你杀了他,我才能活下来。”一字一顿说出这句话的当下,曲臻恍惚间觉得,她正被那衢道尽头的黑暗逐步蚕食。但影一还在走着,仿佛早已习惯这你死我活的世道。他只是兀自穿过夜阑人静的成康街,眼中没有一丝茫然地、步步涉入深渊。那深渊尽头的怪物,想必他也已见识过。既然如此,既然她已决心涉入险恶,那么道别后、重逢前,她希望自己也能变得如影一般无坚不摧,拥有一身叫灾祸望而生畏的本事,以及一双明辨奸邪的眼。如若不能,她也想在天光降临前,记下他的样子。只是,眼看客栈近在咫尺,影一仍一语不发地随她左右。“所以”曲臻终是忍不住发问,“你也住景粤客栈?”——“不是。”也对,他说他只是路过,想必是还未寻到住处。——那岂不是正好?曲臻眸光一闪,心想若有影一守在厅堂,今夜她准能睡得安稳。于是,她索性将那男女授受不亲的大不韪抛诸脑后,欣然提议道:“那你便与我同住吧!”然而,曲臻提得轻松,影一回绝得也爽快。——“不必了。”这简短的回答,倒也在她意料之内。“那你今夜要去何处落脚?”影一沉声答:“我还有事要做。”“何事?”曲臻好奇道。“自然是刺杀令的事。”听闻“刺杀令”三个字,曲臻方知这人形盾牌是留不住了,她略带沮丧地低下了头,许久不再言语。午夜,成康街灯火熹微,几团黑影不时飞窜过街、似是野猫,偶有喝得酩酊的酒客横冲直撞地朝曲臻走来,她便抱紧陈星缩至影一身后。那往日里叫她不安的酒气,此刻却成了她靠近的理由。只是,如此这般可靠的旅伴,明日又该到何处去寻?不过,也是多亏了影一,眼下她才得以暂时摆脱荼罗帮的监视,景粤客栈显然不再安全,她最好尽快另寻住处。至于明日,莫不如利用这脱身的间隙,快马加鞭带陈星出城,只是,若中途要去宋家庄一探,便不可再走东边的官道,而只能行西边的土路。宋家庄是农庄,明日一早,定有不少人进庄采买,届时她若带着陈星混进赶集的人群,兴许便能避过盯梢之人,一路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湘西。曲臻如是想着,自觉该快些赶回客栈收拾行囊,但影一的影子却一直将她拖着,叫她意识到,自己并不想草草与他道别。那便来日再续吧。“所以”临近客栈,曲臻望着那轮孤寂的残月,喃喃道:“下次见面,兴许便是梦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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