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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从那个亟待填写的逗号后面,从人生谱出的第十五行之后。在一开始,梦的大背景是八九十年代老电影里会出现的香港。为什么会是香港?做梦的人怎么会知道,而且,就在那个夜晚,我隐隐约约地知道我正在做梦,但却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这里才是现实,耳边老糖水贩子的吆喝声还能作假?眼前应接不暇闪烁在夜里的霓虹还不是真?不愿,再不愿,都会在一瞬间,被脑子里的神经狠狠抽了一巴掌,全然清醒,半点再欺骗不了自己。响在耳朵里的,只有老风扇转向吹动的时候,发出的“呜呜”噪响。眼前的霓虹像是水印,一点点在眼前退散,还原了真实之境的夜的黑暗。被迫破梦的人只得溺在这黑暗的逼迫里,徒劳无功地喘息着,妄想从四周挤压的空气中抽离出一点点可供呼吸的东西。再一探手,身下早就被汗液浸湿了一小片儿。心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抽空,取而代之被硬塞进来的,如今细想,就是裴青山所说的遗憾,那遗憾塞得越多,我就越是空虚。猛一转头,才看见裴青山正安然无恙地熟睡在旁边,一吸,一呼,一点儿一点儿把压迫着我的气流松活开。真正叹息着,喝水的功夫,我才在回味那个梦境。我,裴青山,一家日式卧榻的小旅馆,老胶片里描绘的香港。具体到人物,我,他。动作呢?他牵着我。地点?就一个小旅馆的房间里。他盖着被子,微微阖目,可能憋了一点儿气,大概就如同刚才那样,我被埋在里面,可供呼吸的空气就要用完,我也要晕厥的时候,这个世界撤掉了所有的乔装,把最真实的寂静和夜的声音都还给我。咚咚,咚咚。一声两声,是心脏锤动如擂鼓。我突然开始怨恨,一日更复一日的怨恨,为什么要这么早就让我醒过来?既然人终将在大梦一场之后清醒,又为何不能自主地选择永远浸没在这样的梦池?生理总与心志相悖,一个人就是矛盾的两端,也是我一再追问自己,我究竟是能活在那个当下,还是死在之后每一个空泛的夜里?关于这一切怨恨开端的夜,我仍能选择在慢慢喝了一口水之后,乖乖回到床上,跪伏着又钻进被窝,或许还能在闭眼装睡之余,偷偷瞥了身旁的人好几眼。于是那首诗的下一行,我又写上爱与恨。想那个夏天,它整个七月的末尾,都在我的视线里被拉得越来越长。抛开那些书信、纸、笔,我常常坐在门口的石凳子上,盯着一片空的地方就开始发呆,这是我放空自己的时候。什么都可以想,也什么都可以不想。时间再一次从我的世界悄悄滑走,已是午后一两点,旁边的两株矮木都快挡不住愈加毒辣的日头。李爷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身后,他手里的蒲扇轻轻遮在我头顶上,笑着出声:“不言小子嘞,呆咯?”“嘿,爷爷,哪能呢?”我刚想起身,却又被爷爷一把按下。“你啷个坐这头,不怕晒?”他在我对面坐下,拿扇子指着石桌子上散乱的棋局问道:“还会下吗?”。飞车临将,只差一步就要将军。“您和张伯下的棋叫我来看做什么。”我挠了挠头,仔细盯着苦苦撑在将前的一仕愈发头疼,又接着道:“象棋还是小时候您教我下的,更何况连张伯这局都要输了我又怎么盘活?”“这可不是我和老张头下的。”李爷爷倒是继续在鼓励,“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走马。”心思也乱得很,看这棋局都觉得眼花缭乱,好不容易找到一条生路走马顶上日字格,刚抬起的手却又因为爷爷的一步僵住。“炮!”李爷爷把巡河的炮一横,打了过来。我能看穿,就算我拿马应将也是徒劳。两手一摊,看着李爷爷似笑非笑的样子更是气恼。“这可不怪我说您欺负我了吧。”“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下棋最要心静。”“当然记得咯。”“这局明明有解,拿过河的卒一逼不就盘活求咯?问题是你们都不看,你是,裴青山那小子也是。”我一愣。“青山那小子刚来的时候,我和老张头他们跟他下都得打起精神来,怕哪一步不小心就入了那小子的局。现在你瞅瞅,越来越毛躁,心不静。你也是,越下越回去,还不如小时候。“说着说着,李爷爷还叹了口气,“也是,我们这些老头子下棋只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一下,几个白天都能下过去,你们这些大小伙子可不能这样。”你们这些大小伙子可不能这样。细细想来,爷爷说完这句话大约深深叹了一口气。那气叹得也太沉重,如今我望着楼下那块被叹碎了一角的石桌,才愈加心痛。梦里偶尔重逢的时候我也常问他们,爷爷或奶奶,你们每一天都在做着前一天做过的事情,不会无聊吗?就像那一摆就能摆好几天的棋局,每一步都绕在枯槁的指尖又磋磨着分秒,或是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词,明日复昨日地上演着同样的悲欢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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