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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羽开着车,在泥泞的道路上。
外面下着雨。雨刷单调地刷着车的前挡风玻璃,又很快被糊成一片。昏黄的灯光照着路面,密集的雨点落地的声音隔着车窗,听起来很不真切。
天羽把着方向盘,车子出了城,开向城郊。在一座山的山脚下,天羽停了车。
手机在响。天羽摸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来,上面一亮一亮的,是陌生的号码。
“天羽!”
手机那头传来低沉急切的呼唤。
“我到华世了,我没事!你去找了萧南?快回来!”
天羽把手机贴紧耳朵,听着那声音。
“你去哪儿了……我一直找不到你。”
“对不起,我刚刚弄到手机,联系上周小舟。他说你去找萧南了,快回来,我不在他那,别轻举妄动!”
“你没事就好。阿浩……”
天羽又沉默了。
阿浩似乎察觉到什么。
“你怎么了?”
“没事。”
“你在哪儿?”
天羽抬头,看了看滂沱大雨笼罩的夜幕。
“东山。”
“东山?”阿浩重复。“在那里干什么?”
“……”天羽没有做声。车尾忽然控的一声,被什么东西撞上,天羽猛然向前,手机从手里滑了出去,掉出车窗。
一个满脸惊慌的司机来敲车窗玻璃。天羽打开车门走下车。
“对不起对不起!雨太大没看清!没撞坏吧?你看这……喂!喂!”
司机愕然看着天羽头都不回,径直往山上走去。
点着打火机,燃起两根香烟。天羽把一根放在墓碑前,一根塞进嘴里,顺着墓碑旁的平台坐了下来。
雨很快把墓前那根烟打湿了。天羽很有耐心地又重新燃起一根,凑着碑前放上。
缭绕的烟雾混着雨丝,空旷的墓园一个人都没有,天羽静静地坐着,抽烟。
他已经很久没来过这个地方。当年他老爸死的时候,他买了全市最豪华的墓地,按当时最奢侈的标准置办墓园,一手操办了轰轰烈烈的葬礼。这场葬礼上了电视、上了报纸,而李天羽也成为孝子贤孙的典型,被叔伯前辈们拍着肩膀,叹息着感慨:“你爸没白疼这个儿子。”
天羽记不得当时自己的表情。他想,看起来应该是悲伤的,凝重的。尽管,他的心里只有麻木。他曾试着回忆他爸疼爱他的细节,可以哭出眼泪,可是挖遍了整个记忆,却似乎屈指可数。印象中他爸是个沉默的人,很少在家,也很少会把话挂在嘴边。天羽只记得吃过他为自己煎的荷包蛋,那是他当时唯一想起的事。
他爸死的时候,他是第一个看到现场的人。
那天夜里,他本来是去向他爸示威,告诉他已经在外面弄了房子,第二天就搬出去。在那之前,父子俩刚刚为此争吵过,天羽告诉他爸,他只是一个他用来伪善的工具,然后摔门而去,听见背后是长久的沉默……
当天夜里,他就在他爸的办公桌前,看见了尸体。
天羽看见歪着头,眼睛瞪得很大,死状并不安宁的父亲,他在一片死寂的办公室里站了很久,才拿出手机拨打了110。以至于在警察后来的调查中,曾经仔细盘问他,在他到达现场和拨打电话之间的这段时间里都在做什么。
天羽什么也没做。他只是一直看着那个办公桌,看着那个他很熟悉,又很陌生的人。
烟烫到了手指,天羽丢下烟头,又抽出一根。
墓碑上镶着他爸的照片。黑夜中是一团黑影。天羽边抽着烟,边在烟雾中注视那照片。他已经有些想不起他爸的模样了,现在,他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曾经想过,等他爸老了,不再风光了,他要怎么报复他。在那一夜,他永远地失去了这种机会。
律师公布了遗嘱,公司,产业,所有的资产,全部留给李天羽。除此以外,没给天羽留下一个字。
天羽想,到死,他爸都不了解,他要的到底是什么。
就像现在,天羽想,他也从来没有了解过他爸。
临死前他在想什么?他最后牵挂的人是谁?……在最后那一刻,他感觉到的是怎样的绝望。
对那种心情,天羽曾经无法理解,也不想体会。在发现那个因为被骗贩毒而自杀的文档后,天羽销毁了它。当时,他认为那不过是个借口。一个懦夫抛弃亲人和责任的借口。
然而,现在,他似乎有点明白那种心情。
天羽静静地坐着,凝视着墓碑上的照片。雨密密地打在上面,天羽伸出手,擦去照片上的水珠。
“爸……”
天羽苦笑。
“我来看你了。”
又一阵急骤的雨落下来。天羽疲惫地倚着墓碑,雨水冲刷着他的脸。
天羽想,这也许是那场葬礼上,他本应该流的眼泪。
有脚步声跑来,停在他的面前。雨伞遮住了天羽的头顶,密集沉闷的雨声敲打在伞上。
天羽抬起眼睛,看见了蹲在面前的人。一张同样被雨打湿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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