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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一世万花（第1页）

第四十回一世万花

我死死的攥住毛笔，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连带着手腕都微微发颤。现在也绝不能垮，这个念头像定海神针，狠狠镇此刻的心乱如麻，逼着我把喉咙口的涩意硬生生的咽回去。

擡眼四望，早没了老成都人山人海的热络气。眼前分明是扬州城的轮廓，却像一幅褪色了的旧画，抽走了所有颜色，只剩黑白两色在眼前洇开，又像泛黄而被揉皱的宣纸，空虚且荒芜。

石路缝隙里钻出的枯草，正被风卷着打旋，天边的云淡得发灰，整个世界的色调暗沉压抑，使得人胸口发闷。

偶尔有几个白影从身前晃过，身影边缘泛着模糊的白色晕光，脚步拖沓地碾过地面，却丝毫没有声音。他们喉间滚出细碎的气音，又轻又哑，似乎在喃喃自语着什麽，辨不清，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空茫，像一群被抽走了灵魄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地界游魂。

没错了，这才是方士任务中的红尘世界，我不敢贸然打扰他们，只得尽量避开着走，

进了扬州城，没走多远，目光撞上门派传送处那座熟悉的石牌坊时，心里猛地一跳

西山居给的那句提示突然浮上来“只能劳烦少侠跑一趟门派了，到了地方，自然有答案”

死马当活马医吧，我咬了咬牙，提步朝万花谷的传送人奔去。

光影扭曲的瞬间，鼻尖先一步捕捉到了气息

那是一股混杂的药味，落地时，擡头就看见谷口那座裂了缝的石碑，“万花谷”三个字被烟火熏得发黑。

这里是，战乱万花谷！！！

後颈的汗毛再次猛地竖起，指尖发麻。那些揪心的记忆顺着药味漫上来，花海被焚，三星望月被炸的焦糊味，万花弟子们临终前攥着的半副药臼，还有孙老先生最後那句“人命至重”……心口像是被什麽东西堵住，闷得发疼。

“不——别开谷！快去查聋哑村，水月宫！！！”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撞在空荡的谷口，弹回来时却只剩下细碎的回音。

可这时，谷口空荡荡的，没有求药的难民，没有煎药的同门，连方才那股药味都像从未出现过，只剩风卷着我的发丝拂过我脸颊的一点清凉。

我攥着衣襟往里冲，一路跌跌撞撞跑到晴昼海。此刻唯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姹紫嫣红的花海中，正低头采着什麽。

是苏白月？

我愣了愣，快步走过去。她转过身时，睫毛上还沾着晨露，方才空洞无光的世界里，那双眼睛亮得像浸在洞底深处里的黑曜石。

“小月亮？”

“大姐姐，你叫我什麽？”她歪着头，声音脆生生的，带着点疑惑，“你怎麽知道我叫小月亮呀？”顿了顿，她忽然笑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以前只有师兄可以这麽叫我，不过……大姐姐这麽叫，我好像也很开心呢。”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声音带着哭腔：“小小苏呢？记得别让它乱跑。”

“我知道的！”她把采来的药草放进竹篮，拍了拍篮子，“师兄和我天天看着它，昨天它还偷吃了苜蓿草呢。”

看着她鲜活的样子，再看看周围熟悉的残垣那裂开的三星望月台，倒在地上的炼丹炉，明明和记忆里的战乱场景分毫不差，可气息却完全不同。

我正发怔，她忽然指着身後的一个方向：“大姐姐是找谷主他们吗？都在绝情谷呢。”

“多谢。”我顾不上细想，展开大轻功掠过去。风声在耳边呼啸，脚下的场景飞快後退，直到看见那棵古枫，我决定先去那个地方看看。

枫叶红得像凝固的血，落在树下那人肩头时，却轻得像叹息。

孙思邈正坐在一块青石上，手里摩挲着木杖光滑的纹路，晨光透过叶隙落在他银白的须发上，带着点暖意。

我俯冲下去，裙摆勾住了石缝里的杂草，踉跄着扑过去，鞋尖在碎石上磕出闷响也顾不上脚指的疼痛，生怕慢一步，他就会像剧情里那样，来不及靠近只能远远的站着，看着他化作点点光尘消散。

“孩子，何事如此慌张？”他擡头看来，声音平稳得像深潭，没有半分蛊毒反噬的虚弱。莫非是有什麽契机改变了原本的剧情？

我望着他清明的眼睛，那些强压的情绪突然如决堤泄洪，眼泪止不住的砸在衣襟上，晕开一片深色。

“弟子……弟子做了个噩梦，”我哽咽着，“梦见老先生您以身为蛊，羽化登仙了。”话没说完，已经顾不上长幼尊卑礼仪，伸手抱住了他的胳膊。

他的手微微一颤，随即轻轻抚上我的头，掌心带着药草的温凉。“原来，是宇晴那孩子的弟子啊。”

我放开他，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默默的点头。

“百花有灵，毒草亦可入药，人命至重，远胜千金。”他拾起片枫叶，指尖拈转着，“花开花落是时序，人生长短是定数，就像天上星辰，昼隐夜现，从没有永恒不变的道理。但若逢天下大难，能以我这身老骨化解蛊毒，解万民之苦，亦未尝不可？”

他看着我，眼神温和却有力量：“孩子，入谷的誓训，可还记得？”

我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声音发颤却字字清晰：“我为医者，需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者，不论贵贱贫富丶长幼妍媸丶怨亲善友丶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後，自虑吉凶，护身惜命”说到“护身惜命”时，想到剧情里孙老先生最後以身殉道的结局喉咙哽了哽，还是咬着牙接下去

“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艰险丶昼夜丶寒暑丶饥渴丶疲劳，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他点点头，我又拱手道“弟子愿终生遵行此誓”

他颔首，目光落在远处的断壁上，“孩子，你此刻做的，不就是这些吗？”

顿了顿，他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晨光

“以医者仁心救人，和侠义之心护人，你坚守谷训之言，虽身处桃源，亦心忧天下。看来孩子出谷游历一番，已大有所为，有此离经济世之心，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後继有人，侠骨医承，我倍感欣慰”

说话间，他身後的光影开始晃动。古枫的影子渐渐透明，像被风吹散的墨痕，连落在肩头的枫叶都化作了轻烟。我知道，这幻境要散了。

最後那一刻，他的声音穿过渐浓的白雾飘过来，轻得像一声叹息，却清晰地落在心上：

“形骸会散，仁骨长留，江湖自在——”

“孩子，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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