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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一起（第1页）

14.一起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缓缓浸透了荒原的天幕，唯有干涸河床旁背风处那一小簇篝火，在无边黑暗中顽强地跳跃着，驱散着深入骨髓的寒意，也带来了一丝微弱却珍贵的安全感。枯枝在火焰中发出噼啪的轻响，爆起几点火星，旋即湮灭在周围的黑暗里。橘红色的火光映照在苏临略显疲惫却依旧线条柔和的侧脸上，在他清澈的眼眸中投下两簇跳动的光点。

身旁传来一声细微的丶带着痛苦的呻吟。那个被苏临从尸群中救下的少年，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高烧退去後，他的眼神不再涣散，虽然依旧虚弱，像是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幼苗，但总算恢复了些许清明。他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视线聚焦在跳跃的火焰上，似乎一时没能理解自己身在何处。随即，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狰狞的丧尸丶绝望的奔跑丶重重的摔倒，以及那个如同神祇般降临，挡在他身前的身影……

他猛地一个激灵，挣扎着想要坐起，却立刻牵动了左臂上那道刚刚愈合大半的伤口，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传来，让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别乱动，伤口刚处理好，需要时间稳固。”苏临温和而及时的声音响起，如同清泉流过砾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伸出手，轻轻按在少年未受伤的右肩上，阻止了他过于剧烈的动作。

少年这才彻底回过神来，目光转向火堆旁的苏临。记忆与现实重叠，是这个人，真的是这个人救了他。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臂，原本狰狞可怖丶化脓感染的伤口此刻已经被干净的白色纱布妥善包扎起来，虽然隔着布料还能感受到隐隐的胀痛，但那种灼热的丶仿佛要将整个手臂都吞噬掉的剧痛和肿胀感已经消失了，身体也不再是那种令人绝望的滚烫。他甚至能感觉到一种奇异的丶暖洋洋的力量在伤口深处微微流动，促进着愈合。

“是……你救了我？”少年的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像是破旧的门轴在转动，但总算多了几分生气。他看着苏临，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近乎卑微的丶劫後馀生的巨大感激，声音微微发颤，“我的伤……怎麽会……”

“嗯，清理了一下，上了些药。”苏临轻描淡写地说道，刻意避开了治愈异能的具体情况。在末世，暴露自己拥有如此罕见且珍贵的能力，无异于引火烧身。他只是将一旁用金属饭盒温着的丶所剩不多的清水递了过去，声音平稳，“喝点水，慢慢说，别急。”

少年——星尘，依言接过那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水壶，入手能感受到一丝暖意。他小口却急切地喝着，清凉的液体滑过干渴得如同龟裂土地的喉咙，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舒畅感，让他几乎要呻吟出声。他偷偷擡起眼皮，打量着篝火对面的救命恩人。火光下的苏临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皮肤白皙，眉眼干净秀气，和他见过的所有在末世泥沼中挣扎求生丶眼神要麽麻木要麽凶狠的人都不一样。他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晕，与这个污浊丶绝望的世界格格不入，像是……像是从破碎的旧世界画卷中走出来的丶不该存在于现世的人。

“谢谢……谢谢你……”星尘放下水壶，用袖子擦了擦嘴角，郑重地再次道谢，声音因为激动和些许哽咽而显得不太平稳，“如果没有你，我肯定已经……已经被它们……”後面的话他说不下去，只是用力抿紧了苍白的嘴唇，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仿佛又感受到了那种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冰冷。

“碰巧遇到了。”苏临笑了笑，那笑容很浅，却如同春风拂过冰面，带着暖意。他递过去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丶看起来有些干硬的压缩饼干，“吃点东西，补充体力。你叫什麽名字？怎麽会一个人在这里，还受了这麽重的伤？”

星尘接过那块对他来说无比珍贵的食物，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像是捧着什麽易碎的珍宝。他小口地啃着，听到苏临的问话，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如同被乌云遮蔽的星辰。他低下头，避开苏临温和的视线，声音很低，带着难以掩饰的屈辱和後怕：“我叫星尘。我……我之前跟着一个搜寻小队，他们说是要去北方基地。我……我没有异能，他们一开始嫌我累赘，不肯带我，我求了很久，答应把所有找到的食物都给他们，才勉强同意让我跟着……”

他顿了顿，用力咽下口中干涩的饼干，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继续用那种压抑的语调诉说：“前几天，我们遇到了一个丧尸群，数量很多……它们冲过来的时候……他们，他们就把我……推了出去，挡了一下……自己开车跑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後几乎微不可闻，瘦弱的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背叛丶被抛弃的绝望时刻。

他的经历简单而残酷，寥寥数语，却勾勒出末世中最赤裸丶最冰冷的生存法则。没有价值的累赘，在危险来临时会像垃圾一样被轻易地舍弃，用别人的性命来换取自己片刻的喘息。

苏临沉默地听着，心中像是被什麽东西堵住了，沉甸甸的，有些发闷，又有些发酸。他想到了自己的队友，雷擎丶阿焱丶沐霖……他们从未因为他是辅助系的治愈和空间异能而轻视他，反而一次次将他护在最安全的位置，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对比之下，星尘的遭遇更显得让人心酸和愤怒。这世道，竟能将人心摧残至此。

“北方基地？”苏临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暂时压下心中的情绪，轻声问道，“你也想去那里？”

星尘点了点头，擡起手背用力擦了擦有些发红的眼角，眼中又燃起一丝微弱的丶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希望：“听……听说那里很强大，有高墙，有军队，能保护普通人……虽然，虽然可能日子也不好过，要被使唤，要干活，但……但总比在外面被丧尸吃掉，或者被……被人像丢垃圾一样丢掉要强……”他顿了顿，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擡起头，看向苏临，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丶几乎不敢存在的期待，声音细弱蚊蚋，“你……你也是去北方基地吗？”

苏临看着少年那双因为提及希望而微微发亮，却又盛满了不安的眼睛，心中软成一片。他点了点头，没有隐瞒：“嗯，我和我的队友原本的目的地也是北方基地。”

“队友？”星尘愣了一下，这个词对他而言有些陌生，又带着一种令人向往的温暖意味。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除了跳动的篝火和无边的黑暗，再无他人。

“嗯，我们走散了。”苏临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落下去，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担忧和思念，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黑暗，望向了不知名的远方，“我正在找他们。”

星尘看着苏临瞬间黯淡下去的神色和那双盛满忧惧的眼眸，明智地没有再多问。他低下头，看着手中还剩一小半的压缩饼干，沉默了片刻。篝火噼啪作响，夜风吹过河床，带来远处不知名变异生物的几声嗥叫，更显得四周寂静得可怕。他似乎在下一个很大的决心，手指用力绞着破烂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然後，他猛地擡起头，鼓起胸腔里所有的勇气，声音虽然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清晰和坚定：“那……那我能跟你一起走吗？”

他似乎怕苏临立刻拒绝，语速加快，带着急切的恳求：“我知道我很没用，没有异能，跑得不快，力气也小，还会拖慢你的速度，浪费你的食物和水……但是！”他提高了音量，眼中闪烁着近乎偏执的光芒，“但是我什麽都能做！我可以帮你放哨，帮你背东西，帮你找水源和能吃的植物！我吃得很少的，真的！一天，不，两天吃一点点就可以！求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我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

他的声音带着卑微的乞求，身体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微微颤抖，仿佛一只被雨水打湿丶无家可归的幼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害怕再次被拒绝，被抛弃，独自面对这个充满死亡和绝望的世界。

苏临看着眼前这个瘦弱得仿佛一折就断丶伤痕累累丶眼中却燃烧着强烈求生渴望的少年，仿佛看到了末世中无数挣扎求存的普通人的缩影。他的心被狠狠地触动了。他自己也刚刚经历过与队友失散後，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无助，深知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废土上，独自一人有多麽艰难和绝望。

虽然带上星尘，无疑意味着更大的负担丶更慢的行进速度丶以及需要分出一部分宝贵的食物和水。这无疑是一个极其不明智的选择。

但他看着星尘那双写满了“请别抛弃我”的眼睛，听着那带着哭腔的哀求，拒绝的话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善良，有时候是一种负担，甚至是一种原罪。但在这一刻，苏临选择了背负。

“好。”苏临点了点头，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下，“我们一起走。我也需要一个伴。”

这句话如同天籁，瞬间击中了星尘。他猛地擡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眼泪瞬间夺眶而出，顺着脏兮兮的脸颊滑落，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几乎要跪下来磕头：“真……真的吗？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我一定会努力的！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我发誓！我……”

看着他激动得几乎要晕过去的样子，苏临心中酸涩又有些想笑，他伸手揉了揉星尘因为缺乏营养而有些干枯柔软的头发，动作轻柔：“先好好休息，把伤养好。麻烦不麻烦的，活下去最重要。”他又从空间里取出一点食物和更多的水分给星尘，“慢慢吃，别噎着。”

有了苏临的承诺和物资支持，星尘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仿佛重新注入了生命力。他甚至尝试着轻轻活动了一下受伤的手臂，发现虽然还疼，但那种骨头都要烂掉的剧痛真的消失了，活动也自如了许多，对苏临的感激和依赖瞬间达到了顶点，几乎将对方视作了拯救自己于水火的神明。

第二天开始，两人便正式结伴同行。苏临刻意放慢了前进的速度，不再像之前那样急于赶路，而是更多地照顾着星尘的伤势和体力。他依旧会在沿途留下只有队友才懂的记号，但同时，也开始耐心地教导星尘一些基本的生存技巧——如何利用太阳和星斗辨别方向，如何观察植被的分布寻找地下水源，如何更安静地在复杂地形中行走以避免惊动不必要的麻烦，如何辨别几种最常见且无毒的野菜和块茎。

星尘学得非常认真，眼神始终追随着苏临，里面充满了全然的信任和一种近乎崇拜的丶亮得惊人的光芒。他抢着做所有力所能及的事情，努力想要证明自己不是累赘。苏临寻找标记点时，他会主动帮忙搬运合适的石块；苏临停下来休息时，他会立刻去寻找干燥的柴火；遇到苏临需要探查前方情况时，他会乖乖待在原地，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

苏临看着这个努力想要跟上他丶证明自己价值的少年，心中也多了几分温暖和责任感。孤独的旅程不再只有沉默丶担忧和与死亡赛跑的紧绷，偶尔的简短交谈丶相互之间一个简单的扶持丶分享食物时的安静片刻，都像是一缕缕阳光，驱散了不少笼罩在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们一路向北，小心地穿越着荒芜的平原，绕过死寂而危险的小型城镇废墟。苏临的空间异能保证了他们最基本的生存物资，而他的谨慎和逐渐恢复的战斗力，则规避了大部分可以避免的风险。星尘的伤势在苏临暗中持续的丶微量的异能治疗和相对安稳的休息下，恢复得很快。他对苏临的依赖也与日俱增，仿佛苏临就是他在这片绝望废土上唯一能抓住的丶温暖而坚实的光。

前路依旧漫长且布满了未知的危险，但至少，不再是令人窒息的独行。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相互依靠着，在末日後的荒凉画卷上，留下了一行浅浅的丶向着北方延伸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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