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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在作文和日记里撒谎。
我发现了,比起欺骗他人,人类更喜欢通过构造谎言来麻痹自己。
我还记得,那是在我小学二年级时,老师布置给我们的作业是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父亲。
瘦小的我坐在台灯下,苦恼了很久,才歪歪扭扭地写下几行字。
【我的爸爸,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他会来学校接我放学,带着我最喜欢吃的栗子蛋糕。晚上,妈妈在厨房做饭,爸爸就陪我在客厅里玩玩具,他会抱起我,让我坐在他的肩膀上。他长得很高,我坐在上面,只要举起手,就能摸到客厅的水晶吊灯】
我尽力填充那些根本不存在的细节,试图让谎言听上去更加逼真。
这时,班上一个调皮捣蛋的男生高举起手,毫不留情地拆穿了我的谎言。
“老师,纪嘉撒谎,她爸爸从来都没来学校接过她!”
周围响起尖锐又残忍的笑声,充满了讽刺的童真,所有人的目光朝我投过来,刺在我的身上。
那是我第一次撒谎被当众揭穿,我涨红着脸,就像在烈日农田里被暴晒的稻草人,被钉在十字架上动弹不得。
可小孩子也有自尊心,我倔强地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可眼泪还是砸落在面前的作文本上,将乌黑的字晕成一团看不清的污渍。
这件事令我第一次让我对爸爸产生了一种名为憎恨的情绪。
这天晚上回到家,我一边哭,一边又在日记本里重新写下一行字。
【我讨厌爸爸。爸爸是全世界最坏的大坏蛋,我永远永远都不想见到他。】
那是幼时的我能想到最决绝的誓言,我再一次对自己撒了谎。
就好像期待着某样东西,又始终得不到,那种不甘像是无数只小虫在骨头里啃咬,让人抓心挠肺,辗转难眠。于是只能这样麻痹自己,一遍遍地说着我不想要,好像说够了一万次,就真的会变得不再那么渴望。
可事实上,我并不讨厌他。恰恰相反,我很想见见他。我每一年的生日愿望许下都是这个,可却从没实现过。
妈妈禁止从我的口中听到任何有关爸爸的字眼,她要我当作爸爸已经死了。
只要我提起,她就会勃然大怒,表情变得扭曲,然后撕烂我书桌上的课本,骂我没良心,和她一样犯贱。爸爸都不要我了,为什么我还想跟他走。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有罪的叛徒。
那时的我还不能理解,犯贱是什么意思,妈妈又为什么要这样形容我。我也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可我不敢和她顶嘴。
等妈妈发泄完情绪,我就要自己去抽屉里翻出透明胶带,一点点把书页重新拼凑起来。
像是在玩拼图游戏,可无论怎么对准,上面的字母还是缺了一个。
妈妈可以利用我来发泄她的怒火,可我却没有任何办法变得快乐。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哭了,我只是天真地以为,人类其实是一块海绵做的,挤一挤就会流出眼泪,所以我才会那么爱哭,这不是我的错,只有我发现了这个秘密。
我想,我会和爸爸做一辈子的陌生人。那张作文纸会成为永远的空白页。
也许我们的唯一交集只会是在未来十年后,我的婚礼上,他可能会牵着我的手,把我送到我未来丈夫的身边。
也可能,他甚至都不会出现。
我曾幻想过无数和爸爸在一起的场合,可唯独不是现在这种。
我在作文里写的没有错。我没有撒谎,我坐在他的肩上,就能触碰到儿时遥不可及的吊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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