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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通讲完,姒夫人大约是耗尽了气力,躺了回去,在枕边不住呕血。
她说了这通话,那个问题的答案,也差不多出来了。
吾王元无瑾面色凄白,身形又是一晃,那麽不可置信:“所以……你养面首,纵容他,还怀上孽种,是为了报复父王……吗?”
姒夫人捂着胸口咳血,无法说话,只是听见此问,她眼睛艰难地弯了起来。默认了。
元无瑾进一步问:“你报复父王,却想杀我,这是为什麽?”他停了片刻,慌忙追道:“是吕载,他胆大包天蛊惑你,都是因为他对不对?母後,母後,告诉我……是不是这样?”
姒夫人微仰起脸,她连擡头动作都颤抖得不成样:“我恨他……也恨我为他生了你。瑾儿,你想想,要是没有你,我会被扔到代国吗?”
吾王瞳眸骤缩,怔愣住了。
姒夫人边笑边呛血,满枕鲜红。
“哈哈,若是我刚把你生下来就掐死,哪有这麽多事……想要个明白,为娘给你个明白……现在明白了吧,你们父子,我都恨!”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哈哈哈,你父王当年……还亲自教我读诗呢,教的就是这句,他教得可真好!好极了!……”
“为娘想见你,就是想着你好歹是我的儿,我得把母慈子孝扮演到最後……可惜,你不领情啊……嘻嘻嘻……”
我想我本不应插手,却未料会闹成这样。姒夫人吐着血也要恶毒地骂干净,而吾王已深深蹲伏下来,喉中滚出喑哑的嘶鸣,捂住脑袋的手指骨节泛白,像要抓进自己皮肉里。
我上前想碰他,我说,王上,要不先跟臣出去静一静,让太医赶紧进来瞧瞧太後,她样子有些危险,一切之後再说。只是元无瑾跟听不到一般,丝毫没有理会我。
很快,一声呕血的噗响,姒夫人的笑声消失了。
连同声息也消失了。
元无瑾恍过来,擡起头:“母後?”
没有回应。
他一把挡开我,冲上前,手伸进枕边那片血泊中,试图掩住姒夫人的嘴唇,好像这样就能将血喂回去:“阿娘,阿娘,你别吓我,你别丶别……”
他几番费劲努力,终于发现这样做是徒劳了,空空望着自己满红的双手。依礼,我不能再看,便低头深拜。
吾王的声音,也变得和姒夫人方才一样似哭似笑:“我……哈哈……我……”
太後离世,素缟满城,丧帆升起。沉寂的殷王宫中,最後的半分斑斓也没了,素白配黑瓦,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两种颜色。
但太後的丧仪办得极低调简略,我不知吾王是否因怨恨才这样做。大约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本就很难简单用爱与恨来形容。
只是,吾王并没有任何用来伤心的时间。
山东有四国准备再起合纵,西抗大殷。这次以安陵君魏信为首,他正在各国游走说服,欲收复荆国失地。安陵君此人乃卫国国君王叔,素有声誉,门客极广。由他组织合纵,不用细想都知,规模定然空前。
我和之前一样待在王宫中,不闻朝政,只管做饭种菜带小公子,如此这件事都能入耳,可见影响之远。
元琅轩跟他先生议论合纵时,还问我:“承将军也是君侯,到底何时王兄才能放你出去,也像安陵君那样开府收门客?”
我在旁边剥葡萄给他吃,轻轻说:“王上留我在宫里,自有考量。小公子别再想了,好好研究列国交伐吧。”
元琅轩皱眉头道:“可我以为,若将军在大殷自有一派势力,将殷剑于悬六国之颈,他们早该吓破胆了,怎麽敢打着为荆国收失地的旗号再合纵。”
我将剥干净的几个光葡萄装盘递给他:“公子用吧。不闹了。”
这日我忙出八个菜色,元琅轩美其名曰为王兄试毒,均伸出筷子悄悄尝了一口。吃完他眼睛锃亮:“好好吃!孝期需要茹素,承将军你居然都能弄这麽多花样。你厨艺进步这麽大,王兄是不是每天晚上都能用得干干净净的?”
想起前几日,我只能搪塞:“嗯,是的吧。”
太後去後,紧接着又是应对合纵,诸事繁杂,吾王性情,意料之中地越发阴晴难测。
他的确不掀整条桌案了。
他只砸我做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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