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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上暂歇的飞鸟儿都不放过啊!”
“蠢货!哪是什麽阴兵鬼差!那是梅尚书打着翎王殿下的旗号逼宫造反呐!果然……果然谁人当皇帝谁人坐江山都不会在乎咱们这些喽喽的死活!凡有一息生机,他们恨不能屠尽杀绝!”
“既然谁做皇帝都一样……不如教那昏君继续做下去……至丶至少……少些动荡离乱也成啊。”
黎清让翻身下马,就手拎起逃窜的一名宫人,几近将他提离地面,黎清让横着眉道:“你等妄言些什麽?再给本侯说一遍。”
……
自江稷不知去向,自三年前江稚践祚登基,梅怜卿无一日活得似自己。
整整三载,他甘愿屈膝在昏君驾前任其驱使,作昏君靴下的垫脚石,作昏君践踏的墩子,直至于殊重返瀛都,那人亦随之秘密潜回京畿,开盘三载的棋局之上,最後一枚棋子终于落定,三年来不可尽数的屈辱只为今此一刻。
是成是败,俱在今夜。
他自以为这些年僞饰得极好,无一绽露,乃至于血脉相连的妹妹也唾弃他脊梁已折,他原以为已瞒过所有人,不意狗皇帝好似已有所察,早自西营分批调遣禁卫潜宫,趁乱僞作他与殿下之人,打着他与殿下的旌旗大肆屠戮。
宫中禁卫分作十二营,第八营的指挥使是他的人,正是今夜当值。
逼宫更须天时地利人和,而今夜,似乎连老天爷也无心站在他们这一方。
夜风裹挟着凄厉的悲啼不绝于耳,他不得不支派人手暂护囿于宫禁的无辜之人,而一旦分兵,便正中其人下怀。
分兵是他与殿下商榷後的决定,诚然,自古宫变难□□血,可那狗皇帝竟毫无收手的意思,悲啼声自鼎沸渐渐平息,或许并非止戈,而是禁内可杀之人……皆已屠尽。
只他唯有一事不明……江稚从何能知他与殿下今夜的谋算?若是未雨绸缪,又怎麽能步步料中处处设防?
正乾宫的月台之上,数百名玄衣配刀的八营禁卫层层围着立于首阶上的江稚与兰元,然而再放眼一看,梅怜君与身侧罩着斗篷之人的外围,何尝不是受困于飞龙卫及其麾下兵士?
月台阶上无一人掌灯,只馀月华迷蒙,亦将帝王的神色隐于暗处,教人难以窥见,方连他身侧立着的魁伟男人也敛罢声息,融于肃杀的夜月之中。
明明正乾殿前伫立着无数人影,四下里却死寂无声,纵有千百兵甲,竟无一丝甲胄摩挲之音。
倏然,帝王缓移一步,一声半讽半嘲的冷笑灌入在衆耳内,只听他拊拊掌,不多时,便见一列头戴高冠的宦官自正乾殿一侧而入。
宦官皆默然垂首,两人作一组,拖着一具具尸身堆叠在殿前,其中多是太监宫娥,亦不乏深居後宫的嫔妃。
帝王又是一声低笑,他幽幽道:“哥哥……看清楚了?你若乖乖的,不非得一头往宫里撞,他们不也就不会死了?”
身披斗篷之人闻言仍立在原处,一丝挪步也无,衆人窥不见其容,自然也无从得知这位失迹三载的翎王殿下如今是怒是惧。
四下再度陷入僵持,夜风卷着宫中弥散的血腥气拂过衆人鼻端,殿前的尸身一寸寸垒高,行将堆作尸山,尸血已渗人砖隙,漫至靴下,不少人撑着胸口连声干呕。
终于,斗篷的帽檐几不可察地轻轻一晃,他的声调却是平静的,只是问:“我何曾有愧于你?我待你,何曾有过半分不好?”
此话问得没头没尾,更何况如今这般剑拔弩张的境地呢,是以,方连帝王也陷落沉默,显然未曾料及他有此一问。
骤然之间,疾风大作,檐下宫铃齐响,无人察觉暗处搭弓拉箭的细微声响。
待风势渐歇,待衆人惊觉,只见斜里的高楼之上,一星寒芒拨开晦重的夜,撕开渐止风,直朝阶上的帝王射去。
围困在梅怜卿与斗篷之人身後的飞龙卫立时动作,怎奈受困于八营禁卫的掣肘,八营虽已分调部分人马维系宫中秩序,好在挡上一时不在话下。
只需争得一簇箭矢的时间……纵使阶上的昏君一死,尔等与殿下亦难逃死结,那又如何?先帝尚有子嗣在世,只暴君一去,何愁无人登极?何愁无忠良辅佐?何人继位,再如何荒唐也荒唐不过眼前的暴君了。
电光火石间,衆人屏声息气。
在衆却下意识地将帝王身侧可谓形影不离的悍将抛之脑後了,若他为其挡下此箭……
只听一声闷响,紧接着是血肉被利箭剖开丶血打在白玉阶上的声音。
衆人无不睁大两眼,月色破云而出,比方才更亮几分,只见中箭之人双膝跪地,箭矢直直没入他的胸口,不知可有穿透心肺。
风过又止,有人一声轻叹,“黎清让,你又是何苦呢?”
黎清让低笑出声,他捂着血流不止的胸口,视线掠过梅怜卿,掠过身罩斗篷之人,也掠过八营的禁卫,临了,落在死死困住梅怜卿等人的飞龙卫与禁卫身上。今夜,他们走不出瀛宫了。
既如此,他自甘挨上一箭。
左右此箭大抵也会被兰元拦下,更何况……身後之人并非江稚?既如此,此箭倒不如便宜了他。
他掺合入此事,便已想得明白,前路後路皆有打算,若梅怜卿与翎王逼宫功成,那麽,他便能争得个从龙之功,届时遂可以此请兵驰援霞阳,助阿吟一臂之力,若是败,他黎清让便临阵倒戈!以死护驾,换黎家上下百口人的平安,他自个儿麽,死了也就死了,若幸得天公垂怜,捂着一口气茍下,他正好借此事假死脱身,独去霞阳为阿吟收敛尸骨。
谁人皆有私欲,何况是他等俗人?唯其妻与家人不愿轻负。
……只望怜卿可以瞧不起他,少怨些他才好,只望他能凑合认下自己这个妹夫才好啊。
宫灯次第燃起,一弹指间,将正乾殿照得恍如白昼,除却一身浴血的黎清让被烛光照得无馀,在衆更讶异于阶上身着龙袍之人根本不是江稚,而是个身形与声调同江稚逼肖的少年。
还不等衆人细想其中的关窍,只见兰元手起刀落,套着一身龙袍的假皇帝便应声倒在血泊之中。
到底也只是个代主受难的傀儡罢。
至于黎清让是从何得知的?正是自方才被拎着问首尾的宫人口中推测出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言罢宫中变故,无意提上一嘴:“陛下都逃了!奴亲眼见着哩。”
黎清让当头一愣,江稚逃了?他强捆着阿吟逃江稚都不可能逃!既然宫中的禁卫与飞龙卫齐围在正乾殿,不正摆明着江稚的去处麽?更何况,依江稚今夜禁卫的部署,分明早已知梅怜卿欲行逼宫一事,既如此,他若真打算逃,何至于今夜才动身?再且,他又何须逃呢?
除非……正乾宫中并非真正的江稚,所有人皆被这狗皇帝蒙在鼓里,而江稚此举,正是为防暗器冷箭,先教替身当当活靶消一消暗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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