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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她只稍作修饰,仿若一个迷途落难的文弱书生,兼作口不能言,以免多生事端。
她本就读书多年,于此地生活日久,更潜移默化习得几分时下文人温润和缓的气度。又着意回顾所见君子举止,揣摩练习,故而即便一身落魄,仍能透出几分清雅文气。
遂那时,她便守在那妇人每日归家必经的路旁,远远见人来了,便躬身作揖,谦和地将人拦下。
初时以树枝为笔,于地上书写问询,见对方不识文字,便略作沉吟,从容改以手势比划,再恭敬奉上银钱。
如此,终换得对方为过冬备下的厚衣与针线。得了这合乎俗常的衣物,之後再要见人打探,自然也便利了许多。
想到当日,那位婶子被她蓦地躬身拦下,一脸茫然无措,待察觉她口不能言,一身落拓,更是满面惊怔与怜惜,兰浓浓思及此,既觉忍俊不禁,心下亦不由得泛起一丝淡淡的自得来。
须臾,她笑痕渐敛,眉眼间那抹生动的神采也缓缓沉寂下来。
也不知姑姑们眼下如何了,一切可还安好,她落水的消息,也不知有没有传至她们耳中...
兰浓浓望着火盆怔怔出神,良久才蓦地醒转。她深吸一口气,起身撩帘而出,走向隔壁屋子,清点起自己平日攒下的那些物件。
那日出逃,她未敢多带行装,唯恐打草惊蛇。诸如户籍,路引,大额银票等紧要之物,一概未曾携身。
为调虎离山,待水流稍缓,便褪下外衫,弃了挎包与备用钱袋,任其逐浪卷去。发间簪珥,耳畔珠饰亦早散于湍流之中。
如今周身所馀,唯剩日日贴身暗藏,侥幸存下的二十馀两碎银而已。
眼下虽不愁吃用,终究诸多不便,最要紧的是万万不能病倒。她倒是在山中寻得几味驱寒的草药,早已晾干收存,可终究难以对症下药,心里总是不踏实。
她毕竟是外来生面孔,又假托迷路之由,不便时常于人前露面。後来估摸着货郎将至的日子,便再度以答谢为由寻到那婶子,换了些物件,又略添置些用度。如此安排,于眼下之境,倒也勉强够用了。
再过些时日,大雪霜冻,定然难再出门。饮水尚可滤雪取用,野稻野菜她也储了不少。上回那婶子未料到她竟携礼相候,硬是推拒不得,匆匆返家抱来一大块肥瘦相间的猪肉塞进她怀里。
幸而她随身带着银两,趁对方摆手急步离去时,她赶忙掷去一块二两左右的碎银,旋即快步转身离开。
正如先前那婶子换给她的冬衣,这块猪肉正是她眼下急需之物。有了荤腥润补,身子便能逐渐养回力气,熬出的油脂还可润肤防裂,横竖都派上了大用场。
待她渡过危机,离去之前,定要寻到那位婶子,郑重问得名姓,好生道一声谢。
兰浓浓心下仔细盘算,眼下最缺的竟是柴火。再者,所剩银两已然不多,虽不出门便无甚花销,可她暂时藏身于此,一来一动不如一静,二来也确实无处可去。
加之季节更叠,行路艰难,待过了这个冬日,风声渐息,她终是要离开的,自然需得早做打算,备足盘缠。
无钱寸步难行,原来用以为生的技艺如今皆不可再用。这些时日她除却维持日常用度,闲来便以从货郎处购得的粗糙纸笔,写些话本,谋些生计。
自适应此地生活,笔下不免有些疏懒,字迹也不似往日母亲查验时那般工整端方了。
但如今,兰浓浓反倒庆幸自己那一时的疏懒。莫说是姑姑,只怕再无一人知晓她竟还能写就一手与平日截然不同,端正工整的字迹。
话本内容再刻意迎合此地风俗,便是流传出去,落到谁人手中,也不必担心被认出笔迹。自然,这些志怪情爱之作,终究也入不了那高官的眼目。
窝冬这些时日,便多写几册话本。待来年开春,再去寻那货郎低价售出,多少换些银钱,凑足路费即可。
只消离了这方天地,往後再要谋生,她自有的是办法。
兰浓浓自火盆上取下陶罐,里头熬的肉丝菜粥正咕嘟作响。她又执起二指粗的烧火棍,拨了拨盆中炭火,捞出两枚比琉璃珠略大些的鸟蛋,左右倒替着剥净壳,埋进粥里。
热气腾腾而起,裹着肉香,米甜与菜叶的清鲜,一股脑涌入口鼻之间。尚未入口,幸福的暖意已盈满心间。
之前那一遭终究伤了根本,又兼饮食不继,胃腹常隐隐作痛。
兰浓浓虚虚捧着陶罐,小口啜饮,细嚼慢咽。待半罐温热的肉菜粥落腹,只觉胃里暖意渐生,融融缓缓漫向四肢百骸,通身上下再无一寸寒凉。
取过一旁的灭火石,覆于火盆之上。穿戴齐整後出了门,但见天际云絮团团,并无变天之兆。兰浓浓仔细压紧门帘,转身去隔间取来背篓,麻绳与木杖,便径自往山中去。
入冬之後,野兽蛰伏,山中反倒更显安宁。幸而这些时日未曾遭遇大兽,毛兽。偶有些小虫小蛇,于眼下已不算什麽威胁。
如今她除却入睡,即便独处屋中亦作男装打扮,防身的物件早在物资稍足时便已备下。若真遇上山之人,倒也无需惊慌。
冬日木料干脆,有自然脱落的枝干,她便以菜刀砍下断枝,倒也收得不少干柴。待捆好满满一摞,又俯身掐了些耐寒的野菜。只是天寒地冻,连飞鸟也早已南徙,再想如上次那般侥幸拾得鸟蛋,怕是难了。
负柴归来,兰浓浓浑身热气蒸腾,帽内鬓发皆被汗水濡湿,口鼻间白雾氤氲。她卸下背上木柴,又将野菜理好搁置,略活动了酸胀的肩臂,便匆匆转身回屋。
早起烧剩的柴薪犹有馀烬,略添一把干草,火苗便又缓缓复燃。午饭只是将早晨留下的肉菜粥重新煨热,用过之後,略作小憩,便在屋中缓缓伸展手足。
她自知身体尚未复原,不敢过分劳损,午後便不再外出。
用过午饭後,搬来那用藤绳固定好的旧木桌,取出纸笔,伏案写起话本。其间不时停笔,活动几下酸硬的肩颈。
一日光阴,便在这般琐碎而充实的忙碌中悄然而过。
夜渐深沉,火盆仍燃着微光,门隙略开一线。兰浓浓蜷身在床上,整个人陷进厚褥之中,只露鼻尖在外。
她刻意让思绪不停,反复盘算谋划种种琐事,诸般念头如走马灯般流转不休。生存当头,便也容不得旁的杂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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