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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聿珣脚步顿了一下,旋即失笑:“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不就是了?外面风大,先上车再说。”
谢临却站住了没动,目光定定地落在他脸上,忽然道:“你在难过。”
“不想笑可以不用笑的。侯爷现在笑得比哭难看。”
温聿珣怔了怔,嘴角那点勉强的笑意渐渐敛去。他沉默地推着谢临上了马车,动作轻缓,却始终垂着眼,不与人对视。
谢临此刻倒异常安静,没有出声,只静静凝视着温聿珣低垂的侧脸,叫人看不出想法。
车厢里一片寂静,只听得见窗外隐约的风声。良久,温聿珣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你应该听说过,我幼时家中遭难,满门被屠,是皇后一力保下我的事。”
谢临没有回应,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那年大雪,她在紫宸殿外跪了整整三日。陛下对这位发妻终究还有几分情谊,知道她的身子经不起这般折腾,无奈之下,命人为我算了一卦。”
“卦象上说,我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注定无儿无女,孤独终老。还说我是天生镇守疆场的命,假以时日,舍我一人,可保大雍安宁。”
“那时陛下刚登基不久,温家满门尽殁,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而他,也需要一把趁手的刀。或许是信了那卦言,又或许是觉得我或多或少应该继承了几分温家带兵打仗的天赋,这才松了口。”
谢临皱起了眉头——他倒是不知道,当年的事原来还有这样一段秘辛。
“阿晏或许觉得楚明慎顽劣不堪,但幼时,我的顽劣丝毫不逊于他。舒后待我们二人,从来都是一视同仁地溺爱。”
谢临想到毫不犹豫便能推他出来顶罪的舒后,并不认同“一视同仁”这四个字,却没有打断他。
“可以说,在知晓这些往事之前,我能够拥有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全是她一手护着的。陛下视我为兵器,而她和明慎,是真心将我当作一个人来看待。也是……我曾经唯二视为家人的人。”
话语到这儿戛然而止,温聿珣的目光转向窗外,落在虚空处,不知是在想什么。
马车内重新陷入安静,车轮碾着落叶轱辘轱辘地向前,良久,谢临轻声开口。
“温聿珣。”
“要靠一会吗?”
温聿珣怔了怔,缓缓抬于盐屋眼,望进谢临眼底。
——他很怕在这双眼睛里看到名为同情的情绪。
好在没有。
谢临神色依旧浅淡,淡到仿佛什么都未曾听见过,只是突发奇想,想给他一个拥抱。
温聿珣垂了眼,紧绷的肩背慢慢地松懈下来,缓缓地、缓缓地,将额头抵在了谢临肩胛骨上,闭上了眼。
——
从江南回来,谢临便将崔元和杨峻的事情隐去了关于他父母的那部分,告诉了楚明湛。
这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回到京城,他们在江南的所有收支,户部肯定都要一笔笔对账。这时候若再说是温聿珣自掏腰包,且不说明淳帝信不信,就算信了,让他以为温聿珣从前私藏了这么一大笔钱粮,难保他不会觉得后者居心叵测。
楚明湛听完后并不意外,只顿了一会,而后意味不明地问道:“绥晏,你现在对怀玉侯……是个什么看法?”
谢临被他问得一愣,迟疑道:“……殿下是说哪方面?”
楚明湛看向他,嘴里蹦出两个字:
“情爱。”
谢临沉默了。
楚明湛也不催他,只自顾自开始点水温杯。茶海中的水汽袅袅升腾,热水高冲而下。醒茶过后,他听见谢临开口了。
“我不知道。”
楚明湛手上动作顿了顿,望了过去。他很少听到谢临这般模凌两可的回答,语气中带着或许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坦白来说,最初成亲时,殿下虽向我点明了虎符一事,我却并不信他有几分真心。素不相识的两人,一方仅基于传闻或皮相,就要罔顾另一方意愿强娶。这样的真心,又值几个钱?”
楚明湛听他这般开头便知道,必有后话。他将泡好的茶推到他面前,“可随着相处之日渐久,你的看法改变了?”
“……是。日久见人心。谢临自诩通透,不至于连这点儿真心假意都分辨不出来。他待我是极好的……一度到了让我想自欺欺人都难的地步。”
“只是越是如此我便越是疑惑,他的这份‘情深意重’,到底从何而来?”
楚明湛没有说话,也没有提醒谢临——到目前为止,他所想所念,实则都是温聿珣爱不爱他,而不是他爱不爱温聿珣。
“更何况……”他听见谢临继续道,声音沉了几分,“我知他在北疆有一故人。”
楚明湛闻言,神色真正显出了意外,眉头微蹙:“嗯?”
谢临索性将呼延瑞那日所言尽数转述。随着他的叙述,楚明湛的眉头越皱越紧,直到谢临说出最后一句:“我找温聿珣确认过,他并未否认。”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谢临移开视线,望向窗外摇曳的树影,声音里带着一种极少在他身上出现的倦意:“时至今日……我仍不知道,他对我的这份情意,究竟有几分是因为我这个人,又有几分是对旧情的移情与寄托。”
“同样的情感,他能给上一个人,能给我,焉知会不会在某时某刻,再赋予下一个人?”
“你不信他。”楚明湛静静地看着他,最后只说出了这四个字。
谢临缓缓摇头:“不是不信,是没有必要。”
“情爱于我,实非必须。既如此,又何必为了几分渺茫的可能,去赌这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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