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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选择（第2页）

可这冬天好像长得没个尽头，连他的声音都快被北风的肆虐盖过去了。

女人流泪，不争气的眼睛只会更加疼痛，她的心被拧得疼，差点以为自己也要葬送在这场无止境的寒冬里。

思念半载，她又在第三年的秋天听到熟悉的叫声，女人不敢确定，这山脚下的猫头鹰叫声太多，尽管鲜少有如此近距离的，她也不敢断定就是曾经那只雕鸮。

可它的叫声又是那麽熟悉……

直到雕鸮跳到了她手边，还用头顶蹭她的掌心。

哪有野生动物这麽胆大的，那会有这麽熟悉的感觉……

女人的泪滴砸在雕鸮蓬松的耳羽上，极短的时间就□□燥的风吹散，雕鸮偏了偏头，用带点糙的喙蹭了蹭她微凉的手背，翅膀拢过来，拢住她半只手的温度。

深秋是极好的，风卷着桂子香在院子里飘散，夹扎着山雀的啼叫，她没出声，只轻柔地顺着雕鸮的羽纹往下滑，仿佛这样就能攥住点什麽。

就像往年秋日里，丈夫还在时，会把晒干的野菊塞进她手心那样。

雕鸮忽然低低叫了一声，尾羽扫过她的手腕，那点震动顺着血管往心口去，她空洞的眼神颤了颤，又一行泪落下来，这次砸在雕鸮覆着细绒的脚爪上，悄无声息地渗进了皮肉里。

“呜。”它叫了一声。

雕鸮好久都没有离开，它陪着女人度过了好些时日。

读书时，雕鸮会用喙轻轻啄她的袖口，像在提醒木架上温着的药茶该喝了——自从丈夫离世後，女人的身子总是病重，她去看了医生，医生说那是心病。

女人摸着它覆着细绒的颈子起身，脚步比先前稳了些，不再总在空荡的屋里撞着桌角，她甚至有时候觉得，不使用盲杖也能摸着地方，好像世界亮堂了一个度。

可能是对这个家的布局太熟悉了吧，她想，应该是这个原因。

总不可能是失明逐渐恢复了吧。

雕鸮很亲昵，就喜欢立在院子的老树枝上，白日里她坐在廊下编草绳，偶尔扑棱着翅膀去啄落下来的碎花，其实那草绳最後也是戴在了它的头上。

那些日子里的风都好像每一声招呼，总是故意将落叶飘到过她的书面，她会停下指尖的动作，轻轻捏起那一片，夹在读过的前面章节。

她总能准确触到雕鸮垂下来的尾羽，那羽毛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暖，不像从前夜里，摸遍枕边也只有一片冰凉。

雕鸮喜欢把脑袋搁在她的胳膊上，尤其是读书时候，脑袋随着女人指点凸点的动作移动。她读得慢，遇到生涩的凸点，手指顿一顿，雕鸮就低低叫一声，像在陪她琢磨。有时读到从前丈夫常念的段落，她心口还是会发紧，眼泪却不像先前那样止不住了，她会擡手顺顺雕鸮的羽毛，那温暖的重量压在心口，像替她接住了那些快要溢出来的空落。

数百个日夜交替，雕鸮的羽毛却愈发蓬松，女人渐渐敢走出院门，沿着墙根慢慢走，雕鸮就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後，遇到石阶会低叫一声提醒。

又一年的风里结了霜，她却觉得心里那块冻着的地方，正被雕鸮翅膀拢着的温暖，一点点焐得软了些。

只是偶尔摸到丈夫留下的旧衬衣，情绪里还是会沾着点化不开的凉，就像每晚夜里总有几颗星悬在天上，亮着，却照不暖地面的霜。

…………

这些日子里，雕鸮偶尔也是会离开的，要麽半天，要麽一天，要麽是在晚上，後来也有长时间离开，或许两三天？但它最後都会回来，它知道那位男主人再也不会回来了，也明白女人的许多眼泪都是为他落下。

雕鸮清楚，但它不会人类的表达。

再後来，女人说她要搬家了。

她等了很久，就是等这次雕鸮再回来的时候跟它说一声。

.

“这栋别墅是我和爱人早几年就打算攒钱买了的，终于等到了搬家的日子，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啊……”女人讲述着，她杯中的茶早已没了热气，其实也没有抿上几口。

“我那几日梦见了他，说来也是奇怪，他走後的第四年，这是我第一次梦到他。

“他没有说什麽缠绵的话，就像一个平常，只是站在院子里的树下，对我说别总困在旧日的念想里，说等搬进新房子，就能呼吸到不一样的空气了。”

女人继续说：“那场梦来得蹊跷，天亮时便没了痕迹，可留下的温度又真实得很。後来没多久，我收拾了行李，搬到了市里的这处新家。”

“这里的人不会因为我的眼盲而用异样的声音评判我，我虽然看不见，却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些善意，我知道，这对我来说会是个好地方，这曾是我和他一起选的新家，连空气里都飘着让人安心的味道。”

“这只雕鸮，”女人朝猫头鹰的方向望了望，“也是在我搬家当天跟着我来这里。”

她笑了，几道不明显的皱纹不影响她的素雅。

“万物有灵，它还保留着野性子，但也不忘飞回来。其实我不止眼睛的问题，还无法生育，所以这一生也没有儿女，爱人又因为一场意外离开得早，我的心沉痛，曾经有好长一段日子将自己封闭。”

丈夫刚走的那些时候，她像把自己关进了密不透风的玻璃罩里，白天不敢碰他用过的茶杯，一摸到熟悉的纹路，眼泪就会没预兆地涌上来；夜里总在他常躺的那侧留着空位，却又怕触到冰凉的被褥，只能缩在床沿到天亮。

她不愿见人，听见邻居提及“你先生”便慌忙关门，她知道他们是要嘲笑她。有时盯着窗外发呆，会突然忘了要做什麽，仿佛生活的齿轮在他离开那天，就跟着停了。

…………

司峤静静地听她讲述完，中程没有打断，他嘴角的笑意始终没散，甚至还随着女人的语气轻轻点头，仿佛只是个耐心的倾听者。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早已翻涌着不甘的暗流，那只雕鸮明明是他的精神体，这点他绝不会错认，自己耗费心力寻找的重要宝贝，竟在别人身边落脚，对着旁人示好丶享受疼爱。

洗耳恭听中，有憎恨悄然冒头，像黑烟般裹上心脏，但这情绪刚浮现，便被他完美掩在温和的表象下，连眼神都没多一分波澜。

他擡眼看向停在窗边的雕鸮，镜片的一瞬间反光遮盖了他那转瞬即逝的凶戾。

想伸手掐住雕鸮的脖子，质问雕鸮为何自愿留在别人身边，可真见着它歪头梳理羽毛的模样，那点怒气又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大半。

他太疼这只雕鸮了，恨它“叛离”，却又舍不得对它动半分真怒，最终也只能在心里叹气。说到底，这都是花露露自己的选择，他再偏执，也没法违逆它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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