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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困倦地向窗外看。城市在他眼底。喧嚣,繁华,灯火明明灭灭。明亮到了荒唐的地步,繁华到了荒唐的地步。
半醒半睡时,他不受控制地想着离开疗养院之前一些小事的片段。它们没什麽意义,只是存在着,只是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没有什麽不得了的事,一些琐碎的话,模糊的画面,轻飘飘地讲述着他人的经历,他们的荣耀,他们的悔恨丶挫折丶快乐与磨难,他们被一句话就概括的一生。
他依旧时常做梦,梦境混乱,但不再围绕伏地魔。他梦到过去两年生活中的许多人和事,在小诊所和疗养院里遇到的病人丶医护,他工作时的同事丶顾客,在天台上给他酒的乐队成员,甚至是他在监狱里认识的人。
偶尔,他梦见伏地魔。什麽样的场景他都梦见过。有一次他梦见伏地魔帮他练习魔咒,醒来时德拉科忍不住笑,他也觉得自己幼稚,竟然会在醒来後为一个梦笑起来。他睁开眼,自然而然地想到汤姆早已死去,但这甚至不需要“想”,这事实存在了太久,他早就接受了一切,没有遗憾也没有痛苦。想起他时,德拉科坦然又快乐。
他也梦见哈利。
梦见他时,德拉科就不再傻笑了。他刚一睁眼就开始想哈利是否还有和他见面的打算。他没有留地址给他,于是就算哈利没有给他信件,他也可以认为原因是哈利找不到他,而不是哈利不愿与他联络……
要不要和他见面?什麽时候?什麽理由?需要理由吗?如果他恋爱了呢?去看看不就好了?你可以隐藏自己,让哈利没有注意到你的存在。可万一他注意到了呢?万一他已经有恋人了?或哪怕仅仅是在约会……他会破坏哈利的感情吗?还是破坏他的平静?哈利是不是很生气?是不是已经讨厌他了?
或者……哈利在等他?仍旧想着他丶爱着他?
哈利应该去和让他感觉轻松的人在一起,至少是个与食死徒或黑魔王都没有瓜葛的人。和他在一起,哈利一定有不少心理上的障碍要克服。想想他们早期发生关系的那段时间,他几乎引出了哈利最坏的一面。这还不够糟吗?他怎麽能再去打扰哈利?
几天後德拉科又犹豫了。
至少给他写信是没关系的吧?这封信也不一定要交给哈利。说不定他写完了信就会把信烧掉呢,或放在某个地方置之不理。
最初他在信的第一句就写他很想念哈利,但怎麽也无法继续写下去。他想他,想念他们共同度过的时光,但他不敢写出来。他想写他喜欢他,喜欢他的眼睛,他乱糟糟的头发,喜欢他摘下眼镜的动作,喜欢他坦然的眼神,喜欢他存在于这世上,喜欢他和他说话,喜欢他和他散步时握住的手。
回想起过去,德拉科觉得一切都像是梦。真的有哈利那样的一个人在他身边吗?真的有哈利那样的一个人陪伴过他丶与他度过了漫长的时光吗?他们之间那些甜蜜或酸涩的往事都是真的吗?
他无法写下想念,也无法写爱。
他开始写他的生活,他希望哈利知道这几年他是如何度过的,他变成了什麽样的人。他希望和他分享这一切。
信写得断断续续。到最後,他连写信也写得累了。在那个疲惫的丶困倦的早上,他的长信写到了结尾。他不假思索地写他的疲倦,他的想念,他的渴望。
他要他,他现在就想见他。
在终于写完那封信之後,德拉科的嗜睡状态悄悄结束了。之前他闭门不出丶一直在睡觉,醒了也不过随意吃些东西,没多久就再度睡着。
一个傍晚,他被一首歌唤醒。
一首老歌,脍炙人口,撕心裂肺。音乐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听见雨。
天阴着,但并未黑漆漆的,云层仍透着一层亮,他在水底,世界也在水底。细雨落下,路上的行人走在雨中,雨是他们的眼泪。
德拉科睁开眼。那首歌仍在播放,肝肠寸断,悔不当初。
他看着天花板,从未有过地幸福。因为一场雨,一首歌,潮湿的空气,微凉的风。
他孤身一人住在云端,落地窗外是一整个城市。
这太高了,他理所当然地眩晕,有种轻飘飘的幸福。
他还从没有过一个这样的家。太高,到处都是落地窗,阳光从每个地方落进室内。他印象中的家总是一栋大宅子,远离城市和喧嚣,甚至是避世的。
但世界没有那样糟。
人群之中没有那样糟。
他躺在床上望着窗外似乎无尽的城市,像在看着一张地图。一栋栋房屋丶高楼铺在上面,一条条公路横穿其中,无以数计的人与车行走在其中。
他打开用于通风的窗缝,冰凉的风吹进来。是秋天了,人类像是只有这一个季节,人类是为了这个季节才生存的,秋日凉爽又惬意,只是被风吹着他就醉了。
无数盏灯亮着,无数人在灯下生活。一座金色的丶明亮的丶永不熄灭的城市。
德拉科将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一定会有人注意到——只要有任何一个人在向窗外张望。或许他们正在发呆,正在吃饭,正在聊天,或看电视,在他们视野的馀光中,一座高层的公寓亮起灯来。人们仍做着自己的事,少数人会条件反射地擡头看一眼,心中不留下任何涟漪。不过是一盏灯亮起,不过是又一个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
德拉科打开电视看了看。他仍旧没有习惯看电视,连广告都觉得新奇。电视的画面让他入迷,它们放大一切细节,色彩浓重到失真的地步,而无论电影还是电视剧的表演都很有趣,连拙劣的表演都让他兴致盎然,他置身事外地观察着麻瓜,仿佛他不属于这个星球。
在黎明之前,德拉科换好衣服离开大厦。
天仍黑着,但城市仿佛没有夜晚,它不过是换了种光源,星星落在地上,落在家家户户的窗里,落在车上,到处都有光亮,与白昼没有区别。
德拉科在街上信步走着,身边经过三三两两的行人,一辆又一辆车。城市永远不会睡去,它甚至不需要打盹,没有什麽会停下,一切都在加速前行,永不停歇。
风里有城市的味道。烟,尘土,汽车,钢筋水泥,香水,酒精,火,杯子里的冰块,吵闹的人群。
他走在路上也觉得醉了,惬意又亢奋。他的身体好轻,没有任何重量,不再有任何东西压在他身上。他不忧心任何事,甚至不忧心无所事事。他不必做任何事就体会到无上的幸福。这是任何人都拥有的权利。
他料想他今天会有客人,到那时他免不了激动喜悦,也免不了伤心难过。他一定会哭出来,他仍有无穷无尽的眼泪,无数喜悦,无数欢愉,无数的忧愁丶烦恼与爱,无尽的未来。
他会有新开始,又一次,在他的新世界里出现的崭新的未来。
德拉科拿出魔杖。
没有人会看到他的身影,没有人看到他挥动魔杖丶离开地面,没有人看到他在黎明前的城市中飞行。世界是他的,在城市的灯光与月光成为他的星星时;世界是他的,在他被冰凉的微风送上云端时。
他忽然觉得他年轻得过分。他年轻到了还从未犯过错的地步,他年轻到了可以无数次犯错的地步。外面有一整个世界等着他,他的舞台,他的游乐场,他的人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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