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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三十八章（第1页）

第38章第三十八章

怜春在一旁听着，心中早已明了。这就是那桩“王熙凤弄权铁槛寺”的起因了！为三千两银子，凤姐便要插手逼人退婚，活活逼死两条人命！她心中一股怒气渐生。那张金哥与守备之子，本是两情相悦，却要被这贪财的尼姑和弄权的凤姐活活拆散！

她见静虚还要再劝，忍不住开口道：“静虚师父，你方才说，那张家小姐已受了守备公子的聘？”

静虚一愣，没料到这个一直安静坐着的姑娘会突然开口，忙笑道：“这位姑娘说的是。只是那李家权势更大……”

怜春不等她说完，又道：“既已受聘，便是人家的人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儿戏？那李家仗势逼婚，已是无理。如今还要托人情丶走门路去逼迫守备家退婚，这……这岂是出家人该插手的事？佛家讲求慈悲为怀，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师父不劝那张家遵守信义，反倒来此央求走门路退婚，若是传扬出去，只怕于师父清修丶于水月庵名声，都大大有碍吧？”

她声音不高，语气也平和，但字字清晰，句句在理，更暗含指责。

静虚尼姑被这一席话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张口结舌，半晌强笑道：“姑娘年纪小，不知这里头的利害……那守备家如何惹得起长安府……”

“惹得起惹不起，自有王法公道！”怜春语气微沉，“若是那李家真敢仗势欺人，逼出人命来，难道朝廷律法是摆设不成？何须要用这等私相授受丶以权压人的手段？二嫂子，”她转向凤姐，语气恳切，“这事关乎女子名节，更关乎两条人命。咱们府上历来宽厚仁德，老祖宗丶太太常教导我们要惜老怜贫，心存善念。这等插手他人婚约丶强逼退婚之事，万一将来有个不好，岂不坏了府上清誉？嫂子如今协理宁国府，多少双眼睛看着，正该爱惜羽毛才是。”

凤姐本已被静虚说得有些心动，那“三千两银子”和“不过一句话”的事，在她看来确是举手之劳。此刻被怜春一番话点醒，尤其是“坏了府上清誉”丶“爱惜羽毛”几句，正说中她心中隐秘的顾虑。她如今代管宁国府，看似风光，实则不知多少人在背後盯着，等着抓错处。若真因这点银子惹出官司人命，传到贾珍丶贾母耳中，确是不美。

她心思电转，脸上立刻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对静虚道：“五姑娘说得是。这事不妥。我们这样人家，最忌讳插手外官的事。师父还是回去让那张家人另寻他法罢。平儿，送客！”

静虚尼姑没料到事情竟坏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手里，眼看着要到手的银子飞了，心中又气又恼，却不敢发作，只得强笑着告辞，灰溜溜地走了。

待她出去，凤姐才长长吁了口气，看向怜春，目光有些复杂：“五妹妹今日……倒叫我刮目相看了。平日瞧你闷声不响，没想到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

怜春忙敛衽道：“嫂子莫怪妹妹多嘴。我只是听着那事不像话，怕嫂子一时被那尼姑蒙蔽，惹上麻烦。那等拆人姻缘的事，最是损阴德的。嫂子如今管家理事，身子又劳碌，何必再为这点不相干的银子费神？没得惹一身骚。”

凤姐听了，倒笑起来：“你这话倒是实在。罢了，原也不是什麽要紧事。只是这静虚，往日也常送些孝敬来，今日驳了她，怕是心里不自在。”

怜春道：“她一个出家人，本该六根清净，却热衷于这些俗务，本就不该。嫂子疏远她些，也是好事。”

凤姐点点头，若有所思。她虽贪财，却更精明，权衡利弊，自是知道怜春所言不虚。只是心中不免诧异，这五丫头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看事却如此通透，倒小瞧了她。

又坐了片刻，怜春便起身告辞。凤姐让平儿拿了两匹新进的宫缎给她带去，算是谢她送点心来。

回到自己房中，怜春心下稍安。总算……阻止了凤姐插手这件事。那张金哥和守备之子，或许能有一线生机吧？虽然她知道，在这权贵倾轧的世道，没有凤姐，或许还有别人，但至少，罪恶的手不是从贾府伸出的，她心中能稍得安宁。

然而，命运的波澜并未止息。又过了些时日，宁国府那边的丧事方才忙过，扬州便有噩耗传来——林如海病故了。

消息传来，贾母悲痛不已，又心疼黛玉，哭得几番晕厥。府中上下皆挂孝志哀。宝玉闻讯，更是如丧魂魄，日日担忧黛玉，只恨不能立时飞去扬州安慰。

直至年底，贾琏方才带着黛玉回转京都。去时父女相依，归时黛玉已成了孤女，一身重孝，越发瘦得可怜，神色间凄楚恍惚，见了贾母，祖孙二人抱头痛哭，衆人劝了半日方止。

怜春见黛玉如此形容，心中亦是酸楚。她知黛玉此番归来，心境已大不相同，真正是寄人篱下，无依无靠了。她只能更时常地去探望陪伴，送些自己做的清淡饮食丶安神香囊，默默给予一丝慰藉。

凤姐经过上次退婚一事，对怜春倒似更亲近了些，偶尔理事乏了，也会叫她去说说话。府中衆人见怜春虽仍是庶女，却似乎更得脸了些，连赵姨娘都暗自诧异，只当是她巴结上了凤姐，反倒叮嘱贾环少去惹她。

怜春对此并无多少欢喜。她深知这府中的富贵繁华，已如那即将燃尽的烛火，看着明亮，实则摇曳不定。她所能做的，便是在这烛火熄灭之前，尽可能多地积蓄光亮，或许，能在未来的漫漫长夜中，照亮那麽一小段路。

窗外，积雪未融，又是一年春将至。然而笼罩在荣宁二府上空的，却并非暖意，而是愈发浓重的丶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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