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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五章（第1页）

第45章第四十五章

自那日贾政传谕，元妃命衆姐妹入住大观园的恩旨便如春风般传遍了荣国府。一时间，府中上下忙乱起来，丫鬟仆妇们收拾箱笼，打理铺盖，预备着各位主子的迁居事宜。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与期待。

这日清晨，天色澄碧，惠风和畅。贾母特意吩咐，让姊妹们一同进园，先各处逛逛，认认地方。宝玉早已迫不及待，一大早便穿戴整齐，在贾母处等候。只见黛玉穿着一身浅碧色绫裙，外罩月白绣竹叶的比甲，清雅如竹；宝钗则是蜜合色家常袄儿，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端庄稳重；迎春温柔，探春英爽，惜春清冷，湘云活泼，李纨素净，个个如娇花软玉一般。怜春亦换了一身新做的柳黄色春衫，夹杂其中，虽不夺目，却也自有一番沉静气度。

贾母看着这一群孙辈，欢喜之馀又不免叮嘱：“园子大，你们姊妹一处，互相有个照应。宝玉，尤其不许胡闹，带着妹妹们好生玩耍，不许招惹事端。”又特特对李纨道，“珠哥儿媳妇，你年纪最长，多看顾她们些。”

李纨忙应了。宝玉早已心痒难耐，连连答应，簇拥着姊妹们往大观园来。

一进园门，但见迎面一带翠嶂挡在面前，白石崚嶒，藤萝掩映，其中微露羊肠小径。衆人皆赞：“好山，好山！”宝玉道：“若非此山一隔，园中景致悉入眼中，更有何趣？”说着，引衆人进入石洞，只见佳木茏葱，奇花熌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俯而视之，则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三港，兽面衔吐。桥上有亭。

衆人倚栏赏玩，湘云拍手笑道：“爱哥哥，这园子比省亲时更显灵秀了！日後我们住在这里，岂不是神仙日子？”

宝玉笑道：“正是！再没有那些烦人拘束，我们日日一处，或读书，或做针线，或弹琴下棋，或作诗画画，岂不快活！”

黛玉却淡淡道：“只怕乐极生悲。这般好地方，未必长久。”

宝钗忙笑道：“林妹妹又说不吉利的话。娘娘恩典，让我们住进来，自然要惜福才是。”

说着，衆人迤逦行来。先至宝玉所居之怡红院。只见院内蕉棠两植，一边几本芭蕉，那边是一株西府海棠，其势若伞，丝垂翠缕，葩吐丹砂。屋内收拾得精致富丽，帐幔器物，无一不精。宝玉得意道：“这海棠，我替它取名‘女儿棠’，正是外国之种，俗传系出‘女儿国’中。”衆人都笑道：“果然别致。”

又至黛玉择定的潇湘馆。只见千百竿翠竹遮映，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两三间房舍，一明两暗，後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墙下得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一派幽静清凉。黛玉一见便喜，道：“我就爱这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更觉幽静。”

宝钗的蘅芜苑则在另一处，只见一所清凉瓦舍，一色水磨砖墙，清瓦花堵。那大主山所分之脉，皆穿墙而过。院内异香扑鼻，那些奇草仙藤愈冷愈苍翠，都结了实，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爱。宝钗道：“我素喜朴素，这里倒合我的心意。”

李纨住了稻香村，数楹茅屋，外面编就两溜青篱，篱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辘轳之属，下面分畦列亩，佳蔬菜花，漫然无际，颇有田舍之风。

迎春住了缀锦楼（紫菱洲），临水而建，推窗便是满池菱藕。惜春择了蓼风轩（藕香榭），竹桥通着藕香榭的竹桥，栏杆外另放着两张竹案，一个设着杯箸酒具，一个设着茶筅茶盂各色茶具，是个极清雅的所在。

栊翠庵自是早住进了叫妙玉的，红梅绕墙，禅房深幽，寻常人不敢轻易打扰。

最後方至探春与怜春同住的秋爽斋。此处三间屋子并不隔断，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其词云：“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

探春笑道：“我爱这屋子疏朗大气，五妹妹与我同住，正好作伴。那边里间我已让人收拾出来，给妹妹住。”

怜春见那里间窗下亦设着书案绣架，布置得清雅舒适，心中感激，道：“多谢三姐姐费心。这里极好，日後正好向姐姐请教书法。”

湘云嚷道：“好哇！三姐姐这里最宽敞，日後咱们诗社便设在这里！这大案子，正好挥毫泼墨！”

衆人都笑称是。一时姐妹们或在怡红院说笑，或在潇湘馆赏竹，或在蘅芜苑品香，或在秋爽斋论画，园中处处莺声燕语，笑语喧阗，将这往日寂静的园林衬得生机勃勃。

宝玉更是如鱼得水，一会儿拉着黛玉去看那“凤尾森森”，一会儿又缠着宝钗问那奇草之名，一会儿又在探春案前磨墨铺纸，忙得不亦乐乎。

至午间，便在园中沁芳亭摆了饭。丫鬟们穿梭伺候，菜肴精致。衆人围坐，但见四周桃红柳绿，流水潺潺，清风拂面，甚是惬意。

湘云胃口最好，边吃边道：“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往日在家里，婶娘管得紧，何曾这般自在过！”

宝玉道：“既如此，云妹妹便长住这里罢！”

黛玉抿嘴笑道：“她若长住，只怕这园子里的粮食要先不够了。”

湘云不依，去拧黛玉的嘴：“好你个林姐姐，也取笑我！”两人笑闹成一团。

宝钗笑着劝道：“快好生吃饭罢。今日累了半日，下午还得回去收拾东西呢。”

饭後，衆人馀兴未减，宝玉又提议作诗。探春便命侍书将秋爽斋的文房四宝取来。宝钗道：“今日初入园子，心神未定，强作诗反倒失了真趣。不如随意逛逛，各自将心爱的景致记下，改日社日再好好吟咏。”

衆人都道有理。于是三三两两，或去水边看鱼，或去山上探幽，或于花下小憩。

怜春与探春一同缓步而行。至一僻静处，只见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下。旁有石凳，两人便坐下歇息。

探春望着园中景致，忽叹道：“这园子好虽好，只是太奢靡了些。娘娘省亲已是过度，如今又让我们住进来，每日耗费不知多少。我冷眼瞧着，外头架子虽未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

怜春心中一动，没想到探春竟有这般见识，低声道：“三姐姐所见极是。只是这等话，不好对外人言。”

探春看她一眼，目光中带着赞赏：“我只与你说说。五妹妹，你虽平日不言不语，心里却是个明白的。日後我们同住，正该互相扶持提醒些才是。”

怜春点头：“姐姐说的是。”

直至夕阳西下，衆人才依依不舍地出园，各自回去预备明日迁居。

次日，姊妹们便正式搬入大观园。丫鬟仆妇们搬运箱笼，安置器物，又忙乱了一日。至晚，各院皆已收拾妥当，点了灯烛，远远望去，星星点点，散落于园林山水之间，恍若仙境。

怜春站在秋爽斋的窗前，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心中感慨万千。这大观园，是红楼梦中最重要的舞台，多少悲欢离合将在此上演。如今，她自己也成了这梦中之人。

探春走进来，笑道：“妹妹看什麽？可是喜欢这景致？”

怜春回头一笑：“是。只是觉得像梦一般。”

“既入了梦，便好好做一场。”探春语气爽朗，“明日我们开诗社，就从这‘梦’字起社，如何？”

“但凭姐姐主张。”怜春微笑应道。

夜色渐浓，大观园中灯火次第熄灭，只馀风声丶水声丶竹声，交织成一曲宁静的夜歌。而新的故事，正悄然在这片繁华与寂静中，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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