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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八十五章（第1页）

第85章第八十五章

春日宴会的馀温尚未散尽，静容园内一切井然有序。晴雯作为内宅总管，将各项事务打理得滴水不漏，下人们各司其职，赵姨娘安于享福，贾环埋头苦读，怜春则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清净与自主，时常在书房看书习字，或是打理园中那些越发葳蕤的名卉。

这日午後，天空忽然阴沉下来，淅淅沥沥下起了春雨。怜春正坐在窗下临帖，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熟悉的喧哗声。

“五妹妹！五妹妹可在？”竟是宝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急。

怜春微微诧异，放下笔。自上次花会後，宝玉虽说过要常来，但因贾政查功课紧，并未真的时常过来。今日这般雨日急匆匆赶来，所为何事？

她起身迎出去，只见宝玉已被小丫鬟引着进了穿堂。他穿着一件石青色素面缎子斗篷，却已被雨水打湿了肩头，发梢也滴着水，脸上满是惶急之色，手里紧紧攥着一团金灿灿的东西。

“宝二哥？这般大雨，怎麽过来了？快进来擦擦。”怜春忙道。

宝玉也顾不得客套，随着怜春走进厅中，急声道：“好妹妹，这回你可定要救我！”说着，将手中那团东西展开。

那是一件极其华贵的斗篷，在略显昏暗的厅堂中依然流光溢彩，耀人眼目。只见面料是哦噔缎，上用纯金线和孔雀羽线缂出繁复华丽的海浪云纹图案，金碧辉煌，贵不可言。这正是贾母赐给宝玉的那件俄罗斯国拿孔雀毛拈了线织的“雀金裘”，宝玉平日极其爱惜，等闲不舍得穿。

然而，此刻这件珍品斗篷的後襟上，竟被烧破了一个指顶大的洞！周围的孔雀金线焦黑卷曲，与周围的华美形成刺眼的对比。

“这……这是怎麽弄的？”怜春也吃了一惊。这雀金裘价值连城，且是贾母所赐，破损了可不是小事。

宝玉跺脚道：“别提了！今儿早上老太太让我去舅舅（王子腾）家拜寿，特地嘱咐我穿上这个显摆显摆。谁知舅舅家那几个小子闹腾，抢着玩火铳子，迸出的火星子正好溅在上面，当时就烧了这麽个洞！我又不敢声张，偷偷攥着回来了。这要是让老太太丶太太知道，还了得？偏明儿还得穿去舅舅家正式的寿宴！这京城里的织补匠人丶绣娘我问遍了，都不认得这料子，更不敢接手！我这实在是没法子了，才想到妹妹和晴雯……妹妹这里或许有法子？”

他眼巴巴地望着怜春，满是恳求。他知道怜春沉稳有心，且晴雯的针线手艺是顶尖的，或许能有回天之力。

怜春接过那件雀金裘，仔细看了看那破洞，又摸了摸周围的面料和金线孔雀线，眉头微蹙。这确实极难修补，非但面料罕见，那缂丝工艺和孔雀金线的配色更是独一无二，寻常织补绝难复原。

她沉吟片刻，道：“东西我先看看。晴雯如今是管家娘子，一摊子事等着她，我需得先问问她。”她并非推脱，而是如今晴雯身份不同，需给予尊重。

正说着，晴雯已闻讯赶来。她如今打扮体面，穿着青缎掐牙背心，白绫细折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茍，通身的气派已与往日大不相同，唯有那双明艳锐利的眼睛依旧。她先给宝玉和怜春行了礼，目光便落在那件破损的雀金裘上。

“哟，这不是老太太赏宝二爷的雀金裘吗？怎麽破成这样了？”晴雯一眼便认出，上前仔细查看。

宝玉忙又将原委说了一遍，哀求道：“好姐姐，你如今虽不在我屋里了，但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千万想个法子救我一救！我知道你的手艺，定是有办法的！”

晴雯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用手指细细拈了拈那破损的边缘，又对着光仔细看了看经纬线和孔雀羽线的走向丶色泽，面色凝重起来。

“这活儿……可真够棘手的。”晴雯蹙起她那标志性的柳叶眉，“这不是寻常面料，是西洋来的哦噔缎，经纬都掺了金丝。这花纹是缂丝工艺，‘通经断纬’，得照着原来的纹路，一根根线重新缂回去才行。最难的是这孔雀金线，咱们这边根本没有一模一样的，颜色丶光泽丶粗细，差一丝一毫就显假。”

宝玉听得心都凉了半截，脸垮了下来：“难道……难道真没法子了？”

晴雯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瞧二爷这没出息的样儿！我几时说没法子了？”她虽已离开怡红院，但那爽利泼辣的性子却没大变，尤其在熟悉的旧主面前。“难是难，但也不是绝对不能补。只是这活儿极耗眼神和功夫，需得静心静气，一点差错出不得。”

怜春在一旁开口道：“既然晴雯说能补，那便有希望。需要什麽材料工具，你尽管说。府里若没有，立刻让人去买去寻。”

晴雯沉吟道：“需要最细的赤金丝线，要能劈得极细，与原来这金线相仿。孔雀羽线虽找不到一模一样的，但或许可以用最上等的翠鸟羽毛拈线，再混合极细的金丝，试试能否调出近似的色泽光泽。还要找一块绷子，得把这破洞周围绷紧了，才好下针。针也要最细最利的。”

怜春立刻对身旁的小丫鬟道：“去开我的库房，取那匣子‘七色盘金线’来，里面有几绞极细的金线。再去问问门上，谁认得好的猎户或收集珍奇羽毛的匠人，速去寻些上好的翠羽来，不惜银钱。绷子和针，晴雯你自个儿屋里应有。”

小丫鬟领命飞奔而去。宝玉见怜春如此果断支持，心中大定，感激道：“好妹妹！真真多谢你了！”

怜春淡淡道：“一家人，何必言谢。只是此事不宜声张，宝二哥还需耐性等候。”

很快，材料工具一一备齐。晴雯检验了那金线，点头认可：“这金线极好，勉强可用。”又看了寻来的翠羽，挑选了几根色泽最亮最匀的，亲自用小碾子小心碾碎，又取了细如发丝的金线，混合着唾液，手指翻飞，极其耐心地重新拈合成线。她手艺高超，拈出的新线竟与原来的孔雀金线有七八分相似。

准备工作就绪，晴雯便让人将窗户支起，借着午後最明亮的天光，在窗下设了座，将雀金裘破损处小心翼翼地绷在绷子上。她凝神屏息，拿起细如麦芒的绣花针，穿上金线，开始下针。

怜春并未离开，而是坐在一旁，亲自为她挑亮灯烛（因阴雨天光渐暗），又让丫鬟沏了浓茶来给晴雯提神。她看着晴雯专注的侧脸，那双平日里或嗔或笑的明眸，此刻只剩下全神贯注的锐利光芒，手指如飞，动作又快又稳，每一针都精准地落在经纬交织的节点上，将烧焦的残线小心剔除，再用新线依照原有纹路，一丝不茍地缂织填补。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雨声渐歇，屋内寂静无声，只有针线穿过缎料的细微声响。宝玉坐立不安，又不敢打扰，只在一旁搓着手干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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