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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归于山湖海第十一章（第2页）

“……我想再看看姐姐。”

宋乾宁身体前倾，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小女孩的眼里似乎盛着一泊澄澈的湖水，倒映出真实丶命运丶深不可见的人心。

他划亮平板屏幕，点开浏览器，调出之前打开的一个新闻界面。这张照片里，乔昕语穿着冲锋衣，半长的头发在风里飞扬，她的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对着镜头笑得露出八颗牙齿。

“你想看的姐姐，是她吗？”

小女孩急切地点点头，往前小跑了两步，她看着屏幕上的乔昕语，伸出小手，极其小心地抚摸照片中的面颊。

“姐姐她，回来了吗？”她用稚嫩的童音轻声问道。

宋乾宁和辜曦对视一眼，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身後却突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女声：

“她不会回来了。”

民宿里的那个中年女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们身後。她的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挤出了一个无比复杂的像哭又像笑的表情。

“你们是为她来的？”

宋乾宁静默了两秒，点了点头。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麽一天……”女人苦笑一声，眼眶微红，“你们是谁？警察，还是记者？”

“我们……是她的朋友。”宋乾宁说道。

杂货店老板的只言片语，小女孩脱口而出的“姐姐”，像蛛网上垂落下的细丝，真相则藏在重重包裹的厚茧之中。尽管监控录像只能拍到民宿门口那条路，但以足够让他们一窥究竟——在乔昕语上山前的一个半小时，这对母女也上了山；下午，乔昕语迟迟未曾下山，镜头里却出现了女人惊慌失措的身影。她踉踉跄跄地跑着，鞋子都掉了一只，怀里紧紧抱着女儿，频频朝山下张望。经过民宿的时候，她几番犹豫，在门口徘徊许久，但最後还是没有敲响那扇门。

“我猜，你一定在山上遇到了那个年轻女孩，你们之间发生了一些事，对吗？出于某种原因，她最後没能下山。”

他的语气温和，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事发後的一个星期，你带着女儿再度上山，来到这间民宿，成为了义工。”宋乾宁继续说道，“当天晚上，你偷偷在院子里烧了香和纸钱。之後，每天清晨，你都会站在院子里，朝着山的方向拜三拜。”

女人浑身一震，唇齿微颤，却说不出一个字。

“那天，在紫云峰的山顶，其实真正想要结束生命的人，是你吧？”

辜曦的声音冷静而笃定，像一柄锋利的刀，轻轻刺破了女人所有的僞装。

仿佛某个隐秘的闸门被骤然推开，女人再也无法控制情绪，弓下腰，双手捂住脸，肩膀止不住地颤抖，泣不成声。

“是的……”她哽咽道，“该死的……其实应该是我啊……”

她说，她叫袁文秀。

袁文秀今年三十一岁。十九岁那年，她被父母做主嫁给了村里一个名叫程刚的年轻人。程刚家里承包果园，日子富足，两人婚後曾有过短暂的幸福生活。

好景不长，程刚染上赌瘾，短短几年便输光了家底，甚至将果园抵押了出去。袁文秀苦劝无果，换来的却是他的推搡与指责——怪她多年未能生子，害他心情郁结才沉迷赌博。後来，他干脆搬到镇上，与狐朋狗友厮混，杳无音讯。

袁文秀心灰意冷，回娘家提出离婚，父母却劝她“嫁鸡随鸡”，说程刚聪明，很快能东山再起。程刚也带着礼品上门，痛哭流涕哀求原谅，发誓会改邪归正。她不愿回头，却被亲友连哄带劝，气急攻心晕倒在地。

她怀孕了。

所有人都沉浸在新生命即将到来的喜悦之中，离婚的事被暂且搁置。程刚像是变了个人，在镇上找了份工作，婆家也给了她一些钱，她以为日子终于回到了正轨。十月怀胎，经历过孕期的苦楚和分娩的阵痛，袁文秀生下一个可爱的女儿，取名“小耳朵”。

然而，孩子出生後，程刚贪婪懒惰的本性再次暴露。他说生意难做，在外处处受气，回家不是摔东西就是动手打人，最後干脆消失，留下一堆催债短信和门口被泼的油漆。袁文秀去找程刚的父母，得知他前阵子还回家借了几万块，说要做生意；去镇上打听，才发现他早已负债累累，逃到外地。

一个深夜，程刚终于出现，跪在她面前，哭诉自己又沾了网赌，现在欠下四十万网贷，求她帮忙。她问，怎麽帮？

她万万没想到，他的“办法”是把她卖给隔壁村的光棍做媳妇——只要二十万彩礼，就能抵消一部分债务。为了控制她，他逼她写下借条，按上手印。

袁文秀终于爆发。她辱骂丶反抗丶报警丶挣扎，可在村民的冷眼和借条的束缚下，一切都显得那麽苍白无力。程刚甚至夺走了小耳朵，把她送回自己父母家，威胁说，除非她乖乖再嫁，否则，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女儿。

来来去去拉锯了近两年，袁文秀的生活彻底崩塌，看不到一丝希望。绝望中，她以带孩子出去玩为借口，苦苦哀求几次後，从婆家带走小耳朵，登上紫云峰，准备在这片风景秀美之地，带着女儿一同结束生命。

然後……

她遇到了乔昕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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