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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十一夜雪（第1页）

第十一章十一夜雪

十六夜的第十一个秘密，是她心底对桔梗埋着一丝难以融化的冰棱。那不是汹涌的恨意，而是无声的芥蒂，她却将其藏得滴水不漏，表面上始终以礼相待。

她藏得很好，自认天衣无缝。这芥蒂并非源于狭隘——她试图这样告诉自己——而是源于那根曾携着破魔之力丶几乎将她儿子钉死在树上的箭矢；源于那段被阴谋笼罩丶犬夜叉痛苦迷茫的岁月。即便雪已抽丝剥茧，将奈落的诡计赤裸摊开于她面前；即便理智深知桔梗亦是局中受害者，甚至同为被命运撕扯的可怜人……可情感深处，属于母亲的那一部分，早已在那惊心动魄的一刻被烙下了无法磨灭的恐惧与戒备。

桔梗来访时，她必亲自在茶室烹茶，选用桐夫人遗留的青瓷茶碗，茶汤澄澈，映着她无波无澜的眉眼。席间的和果子，是特意按桔梗口味预备的羊羹，甜得极为克制，带着若有似无的栗香。她会温言询问枫之村的近况，目光落在桔梗素净的指尖上，那里还残留着绘制符咒的淡金痕迹，语气平和得像在谈论庭院里一期一会的落樱。

可唯有她自己知晓，，每当看见桔梗那双能洞穿邪魅丶亦能看透人心的眼，每当察觉犬夜叉望向对方时那份全然的信任与交织其间的丶她已无法参与的沉重过往，那根藏在心底的锈针便无声地往深处扎去。犬夜叉不再是她怀里那个会因为一句“半妖”而泪眼汪汪寻求庇护的幼子，他看向桔梗的目光里，有了男子汉的担当，有了对强者由衷的倚重，有了她既欣慰又酸楚的丶名为“成长”的疏离。

她的儿子，终究要去更远的天地，守护另一个人，也被另一个人守护。

这认知带来一种空旷的痛楚，仿佛精心守护多年的城池，忽然塌陷了一角，露出外面她无法掌控的丶风雨飘摇的世界。她将这涩意咽下，用最妥帖的礼仪将它层层包裹，如同用细腻的帛绢包裹一把锋利的匕首，不露半点锋芒。

但桔梗看见了。巫女的灵觉太过明澈，足以照见所有温婉之下暗涌的波澜。敏锐如犬夜叉，亦从母亲无懈可击的从容中，捕捉到那一丝难以言说的紧绷。于是，他们最终选择定居于城外的枫之村。

这安排恰合雪意。她正需一道可靠的“战略缓冲”，而灵力高强的巫女足可护佑一方。即便烽烟再起，战火也难以波及城内。

那夜设宴，雪亲自执壶，向桔梗举杯，笑意清浅如月华：“多谢桔梗姐姐戍守枫之村，我代满城百姓敬谢您的辛劳。”

十六夜默然端坐，亦举起清酒，宽大衣袖流泻如云，堪堪掩住唇瓣与杯沿一触即分的刹那，杯中清酒未减分毫。

桔梗顺势敛衽为礼。席间皆是心思剔透之人，如何看不出十六夜那份沉静之下的暗涌。桔梗并无怨怼，若非桐夫人血帕挡下那致命一箭，犬夜叉早已命丧树下。犬夜叉坐在席间，手指无意识绞着衣角，半妖敏锐的目力能让他看清母亲低垂眼帘下压抑的波澜，看清她紧握酒杯丶微微泛白的指节。他喉结滚动，终究什麽也未说出口。

有些裂隙，并非对错可言，只是源于母亲心底最本能的那道护犊之防，绝非言语可消弭；有些伤痕，纵使起因于阴谋，痛楚却真实存在；有些守护的交接，纵是必然，也伴随着难以言说的落寞。

宴散，雪送桔梗至廊下。夜风卷起残樱，雪的声音轻似叹息：“母亲心结……假以时日，或能化解。”

桔梗默然一礼。她与犬夜叉目光短暂相接，彼此心下明了。

十六夜怕是不会轻易释怀。

这不仅仅源于母亲对“致命威胁”的本能记忆，更源于她毕生守护的意义被悄然分薄。她曾倾尽所有，乃至压抑自我丶雕琢性情丶周旋于权谋，才在这冰冷世间为两个孩子争得一方立足之地。这份守护，是她存在的基石，是她对抗无力感的唯一武器。而今，犬夜叉生命中最重要丶最并肩的位置，已悄然更叠。她不再是唯一能为他遮风挡雨的人，这认知带来的并非轻松，而是仿佛失重般的惶惑与深入骨髓的恐惧——恐惧记忆重演，恐惧彻底失去，恐惧自己呕心沥血筑就的脆弱安稳，终成镜花水月。

犬夜叉明白，这并非嫉妒，此事甚至与他这个儿子本人无关。

十六夜只是在恐惧。恐惧记忆重演，恐惧失去拼尽性命守护的骨血，恐惧自己呕心沥血筑就的丶摇摇欲坠的安宁再次崩毁。

当犬夜叉来向她辞行，少年立于廊下，银发被夜风拂乱，金眸里盛着歉然与决心。“母亲，我与桔梗……往枫之村去了。”他声音低沉，“您若想见我……”

“去罢。”十六夜截断他的话，指尖在袖中死死掐住那枚生锈的铜簪，冰冷的锈迹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那里……于你更为相宜。”

犬夜叉唇瓣微动，最终只是深深一揖。转身时，桔梗正静立月下等候，素白身影在夜色中宛如一朵悄然绽放的桔梗花。两人并肩离去的身影，在青石板上拖曳出长长的影迹，渐次没入转角，再不可见。

她望着他与桔梗并肩离去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如同溪流汇入更深远的江河，再无回转。

雪无声地近前，为她披上外衣，语气冷静而洞悉：“他们在枫之村，城防更固。”

“我知道。”十六夜远眺枫林方向，声如轻叹，“只是……”

只是从此，儿子的世界海阔天空，而她的世界，依旧困守在这座华美的城。城里有她半生的挣扎，有无法磨灭的伤痕，有深夜独自凝视女儿安睡时的绿洲，也有这份关于离别的丶沉静而酸楚的第十一个秘密。

她将这未能宣之于口的涩意，与那匹月华绡丶那方血帕一同深深锁入心底。

或许，这便是母亲的宿命：拼尽全力将雏鸟推离巢xue，送往更广阔的天空，然後，独自守着空巢，学着与那些无人知晓的失落和恐惧，默默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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