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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十二夜雪（第1页）

第十二章十二夜雪

十六夜的第十二个秘密是，她觉得杀生丸是个单纯的孩子。

一百五十馀岁的妖怪，若换算作人类的年岁，不过十五六的少年模样，正与她的一双儿女相仿。或许因妖怪寿数悠长，光阴于他们而言流逝得格外缓慢，心性的成熟亦随之迟来。那具完美强大的躯壳里栖居的，或许并非城府深沉的西国继承者，而只是一个执着于父亲认可丶试图以自己的力量丈量天地丶却尚未学会妥善安放怒意的……少年。

因此，当杀生丸再度降临十六夜城的消息传来时，她没有像初次那般被恐惧攫住心神，只能倚靠着女儿雪的厉声诘问与一身狼狈才勉强撑起摇摇欲坠的尊严。这一次，她甚至主动请求觐见日渐衰老的城主父亲，于垂帘外柔声禀明，言辞清晰，逻辑分明：“杀生丸那孩子此行仅为探看弟妹，并无屠戮城中生灵之意，父亲大人不必过虑。”

她甚至亲至後院，安抚那些因骇人妖气而瑟瑟发抖丶花容失色的各家姬君与夫人们。庭中樱瓣似乎都凝滞于无形的威压之中，她却步履平稳，声音温软得像初春融化的雪水，滴落在紧绷的心弦上：“诸位不必惊惶。杀生丸那孩子……性子虽冷，却从未伤及城内无辜。”

她有意无意地，一再将那位足以令天地变色的贵公子称为“那孩子”。她心知肚明，远在城外云端之上的杀生丸绝不会在意这微不足道的称谓，甚至根本不屑于聆听这庭院深处的窃窃私语。她亦能精准地判断出，杀生丸此次依旧不会踏入内庭——他的目标从来明确，无关这些渺小人类的喜怒哀乐。

她踩着晨露走入内庭，吴服上绣着的桐花纹路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她身後跟着的老乳母端着个黑漆托盘，上面摆着几只青瓷酒盏和一碟蜜饯。

“都出来透透气吧，总闷在屋里要伤了脾胃的。”她在庭中石案旁坐下，声音不高，却像春日融雪般漫过每个人紧绷的神经。她亲自拿起酒壶，将温热的梅酒斟入盏中，“这是去年雪天收的青梅酿的，雪说酸得够劲，特意让乳母多放了些蜜。”

最靠近门边的一位武家夫人猛地攥紧了袖口，她前日还在御台所面前嘀咕：“半妖的女儿，哪懂什麽体恤人，取缔花街不过是想显威风。”此刻见十六夜将一盏酒推到她面前，酒液里映着自己慌乱的影子，她嗫嚅着开口：“十六夜夫人……那杀生丸殿下的妖气……实在太吓人了，我们……我们怕他闯进来……”

“妹妹放宽心。”十六夜拈起一颗蜜饯放进嘴里，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他若真想闯，这障子门丶这城墙，又能挡得住什麽？”她擡眼望向城外妖气弥漫的方向，唇角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说起来，雪三岁那年被巷子里的野狗追，是犬夜叉举着根小木刀冲上去，胳膊被咬伤了也不肯哭，只死死护着姐姐。你们瞧，连半大的孩子都知道护着自家人，何况是那位殿下？”

"可他是大妖啊！"一位公卿家的姬君指尖发抖，"传闻他连父亲的情面都不顾……"

"正因是大妖，才不屑趁人之危。"十六夜语气温和却笃定，"他第一次来，雪当着他的面厉声诘问，最终也只削断了头发。"她目光扫过衆人，温润如水，"若真暴戾成性，这十六夜城早没了说话馀地。"

乳母这时添了炭火，银壶里的水沸声“咕嘟”响起，将空气中残留的妖气都冲淡了几分。有位曾受雪恩惠的侧室夫人松了松领口，轻声道：“说起来，前几日我家小女想学琴，还是雪姬让人送了架旧琴来，说是她幼时用过的，音色最是温和……”

“犬夜叉小殿下幼时也常把采的野菊分给孩子们呢。”另一位夫人接了话，脸上的惊惧渐渐被暖意替代，“这般心善的孩子，他们的兄长……想来也坏不到哪里去。”

十六夜将蜜饯碟推前："所以啊，他来不过是想看看弟弟妹妹过得好不好，就像哪家兄长来看弟妹，总带着点少年人的别扭性子。"

"少年人的别扭性子"让气氛松快下来，有夫人笑出声。待衆人散时，那位武家夫人将一枚莹润珍珠放在托盘上："给雪姬补补身子吧，前日……是我家夫君糊涂了。"

这番从容姿态，点醒了惊惧中的公卿与武家家主。他们骤然忆起，这位常年幽居深处丶看似温婉无争的夫人，曾是那位名震西国的大妖斗牙王倾心相待之人。于是，试探的丶讨好的丶甚至带有一丝敬畏的目光悄然投来。十六夜周全地接纳了这一切，依旧垂着眼眸，语气谦和，却在不经意间将话题引向别处：“妾身的孩子，总是更体贴人类些的。雪姬见不得城中女儿受苦，方才执意取缔花街。女儿家呀，心思总是柔软，望诸位大人体谅。”

她轻巧地借用了亡夫的馀威与杀生丸带来的震慑，如同一片柔韧的丝绸，悄然包裹住那些因改革而尖锐起来的反对与不满，为在前朝孤身奋战的女儿，挡去了些许暗处吹来的冷风。

在这份看似荒诞的认知深处，她甚至感到一丝与云端之上那位女王之间丶未宣之于口却心照不宣的默契。凌月仙姬将冥道石悬于颈间，如同给予继承者一份缄默的试炼；而她，亦为了犬夜叉的安稳，选择了同样的沉默。她将铁碎牙真正的所在悄然隐去，如同藏起一簇可能引燃燎原之火的火星。她也从未向杀生丸透露半分关于那支破魔之箭丶关于桔梗曾给予犬夜叉致命一击的往事——并非出于对巫女的维护，而是深知，有些真相于这尚未完全成熟的“孩子”而言，或会催化出难以预料的偏执与风暴。她以人类的方式，践行着与仙姬类同的守护：那便是将最危险的信息，隔绝于成长之路之外。

无人知晓，她心中竟敢如此定义那位银发金瞳丶力量可怖的大妖。

更无人知晓，这份基于母亲目光的认知，竟让她与西国的女王，在如何对待这些“孩子”的问题上，达成了一种跨越云泥的丶冰冷的共识。

这便是她的第十二个秘密。沉静地，安然地，藏于温婉低垂的眼睫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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