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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罗场中的少女
一切都顺利得像一场不愿醒来的梦境。
江愿靠在游艇的栏杆上,海风将她柔软的长发拂到脸颊,带来微痒的触感。她侧头看着身旁单手掌舵的漂亮青年。前一天,她还在为这个闹别扭丶玩消失丶几乎就在分手边缘的男人辗转反侧,今天竟然就同谋了一场离经叛道的私奔。
当然,这场旅途的终点并非世界的尽头乌斯怀亚。
大小姐的想象力只负责勾勒最美好的航线愿景,而现实是没有护照,船舱里的物资只有提神的咖啡,助眠的牛奶,满柜只适合庆生而非求生的昂贵红酒,冷藏储药柜里的口服抗生素和狂犬疫苗。
最关键的是,这本就是一艘为近岸巡航丶岛屿跳跃而设计的轻型游艇,最大航程不过五百海里——燃油容量和淡水储量别说远航南太平洋,连驶离本州岛都得计算天气和潮汐的脸色。
当江愿有些沮丧地发现这一切时,太宰治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意外。他只是懒散地倚在驾驶舱的门边,看着她苦恼的样子,鸢色的眼眸里甚至还带着一点促狭的笑意。
“江愿小姐,真是个宏伟的构想,”他友好地提醒道,“不过,它通常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偷渡。”
他几乎没有怎麽思考,在导航系统里输入了九州的某个城市,那是九州的最南端,大概是这个国家离横滨最远的地方之一。
“决定去九州吗?”江愿有点意外。
“嗯……因为突然想吃柚子胡椒。”他回答得漫不经心,指尖在屏幕上轻点,语气像是在决定一顿随便的晚餐。
江愿看着他流畅的动作,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对于她来说,是否去往乌斯怀亚这件事,远没有航行本身那麽重要。
旅途上的意外,也来得恰如其分。
就在游艇即将靠近本州南部某个港口时,引擎突然发出了几声不祥的呛咳,随即毫无征兆地彻底熄火。船身在惯性的推动下又滑行了一段,最终孤零零地停在离泊位仅一步之遥的海面上。
那抛锚的时间点,精准得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心计算过。江愿心有馀悸地拍了拍胸口,若是这一幕发生在远海,唯一的选择,恐怕就只有跳海求生了。
于是,那艘价值不菲的游艇,就这样被随意地遗弃在了某个陌生港口。他们在当地的黑市车行租来了一辆车身掉漆丶看起来随时会散架的粉色敞篷车,一路向南,朝着九州的方向疾驰而去。
阳光,风,无尽的公路。
车窗外是疾速倒退的田野与成片的杉树林。江愿关掉了不断有消息涌入的手机,世界瞬间清净了。
途径服务区的便利店,她看着太宰治熟练地将泡面丶罐头丶瓶装水和一些速食丢进车里,他修长的手指拂过包装袋,带着一种奇异的丶与他本人气质全然不符的居家感。她把丝巾编进被风吹得微乱的长发,戴上花300日元买来的粉色墨镜,将自己彻底藏进了这场盛大的逃亡里。
身旁的男人坐在驾驶座,骨节分明的手指随着方向微微转动,整个人沉在旅途流动的光影里。
江愿抱着手臂窝在座椅里看着他,只觉得爱意要从眼底溢出来了,她从未拥抱过这般自由和热烈的风景。
第二天傍晚,当粉色敞篷车驶入鹿儿岛市时,夜幕已悄然降临。远处的樱岛静静横亘在海面上,火山的剪影与港口的灯火交织成一片,仿佛天鹅绒幕布上镶嵌着一枚古老而神秘的宝石。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家栖息在海边悬崖上的町屋民宿。古老的木结构在海风中沉淀出温润的深棕色。推开木格门,庭院里一株凤凰木的枝叶繁茂如火,石灯笼上覆着薄薄的青苔,空气里混合着潮湿的海风丶泥土与榻榻米清新的草木香。
送走了热情叮嘱他们“海边风大,关好门窗”的房东老奶奶,太宰治一转身,就看到江愿像只挣脱束缚的雀鸟,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在古朴的房间里跑来跑去。
她赤着脚,踩在蔺草编织的榻榻米上,最後“啪”地一下扑倒在柔韧的地面,打了个滚。
“你知道吗?我从来都没睡过榻榻米!”她仰躺着,发丝铺散开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天花板的木梁。
太宰治正慢悠悠地打量着四周,闻言,目光落在她身上。他从壁橱里抱出一床被褥和枕头,唇角弯起一个弧度,笑眯眯地说:“那恭喜你啦,江愿小姐,今晚可以得偿所愿了。”
说着,他竟抱着被子,朝隔壁的和室走去。
江愿愣住了,立刻从榻榻米上弹起来,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後:“你不和我一起睡吗?”
看他没有停步的意思,她急急地张开手臂比划着,“就是那种,影视剧里看到的,两个铺盖并排,摆在一起睡的。”
她见太宰治依然不为所动,声音压低了些,试图营造出一点恐怖氛围:“我听说……这种老房子晚上会闹鬼的……”
他还是不理,她又补上一句,“而且,我想和你打那个……枕头大战。”
太宰治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江愿立刻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衣袖,困惑又委屈地仰起头。明明这个男人连陪她跨越大半个国家这种任性的事情,都能一口答应,怎麽在这种小事上却这麽固执。
“你不是说,不会拒绝我的吗?”
月光透过障子窗,在太宰治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微微俯身,漂亮的眼睛弯成狡黠的弧度。
“江愿小姐,”他轻声说,语气无辜又散漫,“男人在那种情况下说的话,你也相信吗?”
“……”
最终,煮熟的鸭子还是睡到了隔壁。
所幸,今夜鹿儿岛的夏日祭典足够热闹,足以冲淡江愿那一点点未能得逞的失落。
夜幕下,无数灯笼汇成一条温暖的光河,照亮了挂着各色旗幡的摊位。空气中弥漫着烤鱿鱼的焦香,苹果糖的甜腻,和人群喧闹的热气。
她换上民宿提供的红底白山茶浴衣,踩着木屐走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哒丶哒”声。
她走在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漂亮又爱撒娇,几乎每个摊位的老板都对她格外优待。不一会儿,两手就塞满了白嫖得来的章鱼烧丶烤团子和棉花糖。
她从一个被她几句话夸得脸颊通红的老板那里,拿过一份分量超足的奶油可丽饼,献宝似的递到太宰治嘴边:“那个老板人真好,我问他能不能试吃,他连钱都没要呢……”
太宰治的目光从她鬓角明艳的山茶花上掠过,落在不远处那个还在挠头傻笑的青年摊主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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