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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门童指示停好车,邀请函确认登记,她进到乐园里。露天游泳池蓝盈盈见底,泳池至主厅入口被落地灯圈出一片区域,几张圆形高桌,雪白桌布似少女的裙摆随晚风荡漾。面带微笑的服务生稳稳托住餐盘在人群中穿梭,盘中高脚杯像被粘住,红白酒水反射出晶晶亮的光芒。人群三三两两而站,有人正交换名片,有人笑得前仰後合,有人举杯一饮而尽。
吴花果有些不自在。倒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合,而是每每这样的场合她都会不自在。她自小与水为伴,生活是游泳队写着自己名字的更衣橱,是教练手里分秒不差的计时器,是朝夕相处的一张张熟悉面孔。也是日复一日的训练,是比赛场的心跳,是一切结束後淋浴间冒着热气的花洒。她以为此生都会过那样的生活,别人看来简单枯燥她却自得其乐不与外人道。此时,她擡头望望面前恢弘的建筑物,要是楚雯在就好了。以往这样的场合她只需跟在马楚雯屁股後面乖乖当个跟屁虫,见缝插针做自我介绍,得到眼神就说几句无关痛痒的玩笑话,吃的饱饱的,喝的好好的,当然马楚雯肯定还会接一句,“长得胖胖的”。想到这里,吴花果不觉笑起来。
“吴花果。”
听到有人叫,她转头寻找声音出处。叶如珍穿条黑色礼服裙,在十米开外挥着手。吴花果有些尴尬,直勾勾见对方朝自己走来。似乎不适应脚下的高跟鞋,如珍走得歪歪扭扭,猛地被裙摆绊住身子往泳池扎下去,旁边人眼疾手快拉住她的胳膊,惯性作用下叶如珍整个人扎进对方怀里。这个小插曲引起一阵带着喝彩的骚动,英雄救美的主人公也在这一刻落入吴花果的视线——黑色西装,熟悉的挺拔身影,是钟世。
钟世随即放开人,阔步走近,“给你发消息怎麽没回?”
“我在开车。”吴花果回一句,见如珍也过来,轻轻唤声对方的名字。
叶如珍先对钟世道谢,而後看看两人,目光最终落到吴花果脸上,“单独聊两句?”
钟世听罢说声“我先进去”,转身离开。
“认识?”如珍问。
“嗯。”吴花果抿抿嘴,没有再说别的。
如珍回身望望钟世的背影,再度转回来打量面前的旧友,亦没有说话。
直觉告诉她两人关系不一般,无论交谈的语气还是对视的眼神,可吴花果沉默的举动让她有些气恼——曾经无话不谈彼此间没有任何秘密的朋友,而今连自己的喜悦都不愿分享丝毫。
对叶如珍来说,造成这样的局面,皆是吴花果一人之责。
两人撇开头,各自沉默。片刻後,吴花果试探着问道,“梁乙那边给你添麻烦了吧?”
如珍性格直率,喜欢交朋友,从前在队里被封为“机器猫”——她好像谁都认识,脑袋里有层出不穷的小道消息。吴花果记得那会儿男队有个身材相貌一等一的队员,青春期的姑娘哪个不喜欢帅哥,大家便缠着如珍请她出马。没过几天,她们就和男队来了次“友谊会面”,尽管事情至此结束全无後续,如珍广交天下的名号算是落实了。也正因如此,那日游泳赛後,她径直将梁乙带到如珍面前,想着如珍不会介意,只引见一番又能帮上梁乙的忙,无伤大雅。
可梁乙毕竟是公衆人物,他与如珍单独吃饭的场景被拍到,如珍变成新闻里意有所指的“女性友人”。再不红的艺人也会有粉丝,因为这件事,叶如珍无缘无故遭受了一些类似“心机女”的指责,可算得上飞来横祸了。
事情因吴花果而起,她多少有些内疚。
“你以为我要问这个?”如珍的语气仿佛带了刺,“因为添麻烦,我来找你讨说法?”
“我不是那个意思。”
“吴花果,”叶如珍冷冷看着她,“我们一起进省队,住一个宿舍,打接力你是我下一棒。可我最近常常在想,我算不算……曾经算不算你的朋友。”
最後一句,她的声音在抖。
吴花果刚要说些什麽,现场工作人员过来打断,“抱歉打扰两位。叶小姐,稍後您要做品牌夥伴上台,我们跟您沟通一下流程。”
如珍点点头,抛来一个极为复杂的眼神,而後拖起长裙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离开。
吴花果盯着面前的一汪水蓝,记忆被再度拉回十六岁——
提交退役申请那天,她特意转到馆里去看最好的夥伴。训练刚结束,叶如珍平躺在水面上舒展身子,像正在晒太阳的美人鱼,那麽悠哉,那麽享受。吴花果远远看着,捏紧口袋里的纸——那是一封道别信。很多歉意,她的离开必将让对方压力加倍;很多惭愧,她们曾热血地约定一定破个世界纪录,而自己却中途放弃;还有很多羡慕,但凡有一丝一毫可能,拼了命她都会坚持,就像水中自在的夥伴一样,心里有信念,眼里有未来。
可她做不到。完完全全做不到。
那是她们最後一次在训练馆见面。叶如珍游到池边,嘴里动着,手里比划着,吴花果猜对方要表达的只有四个字——等你回来。
对彼时的如珍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等她回来。
吴花果在媒体代表桌找到最赛事的牌子坐下,不由环顾起四周。主办方按各方关系分桌,而入场灯光又比较暗,走错方向找不到位置的大有人在,这无疑加大了搜索难度。她挺直腰杆,脑袋变成监视器左一圈又一圈的绕,眼瞅要把自己绕晕耳边飘来一个声音,
“找我?”
回头的瞬间,心里莫名笃定。
钟世单手撑住桌沿,另一只手搭上椅背,呈半环绕的姿势与她说话。
“刚才那位是朋友?”
“嗯,以前的……”她想了想,还是未提及“队友”二字。
直至现在,她都没有确认过钟世是否记得彼此曾见过。确定关系之前,一度曾被疑问纠缠到失眠,那里面有好奇,也有隐隐的怕——就像楚雯说的,怕他别有用心,拿着自己的秘密做文章;然而确定关系後,吴花果有种自欺欺人的念头,不问不提便就当他不知道——永远不知道是最好的结局。
她的退役,一点都不光彩。
吴花果刻意岔开话题,“我可看得一清二楚,你抱了她。”
“那种情况……”钟世刚要解释,忽而想到小妹发来的那段视频,歪歪嘴角,“我是跟某人学的。学有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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