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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的初雪（第1页）

临江的初雪

临江的第一场雪来得悄无声息，清晨被窗外的白光晃醒时，拉开窗帘，才发现天地早已被一层绵密的白雪裹住——楼下的香樟树挂着雪，像缀满了细碎的棉絮；街边的路灯杆裹着白，成了雪地里的长柱子；连平日里喧闹的菜市场入口，都覆着薄薄一层雪，只有早起的摊贩踩出的脚印，歪歪扭扭地通向摊位，在雪地上画着浅痕。

我翻出衣柜最厚的驼色外套，这件外套还是在槐城时，马嘉祺陪我挑的。那年冬天，槐城的雪比临江大，他拉着我钻进商场的服装店，手指划过一件件外套，最後停在这件驼色款上：“你皮肤白，穿驼色显气色，而且这个面料抗风，冬天加班晚归，裹着它就不冷了。”他还特意让店员多缝了个内兜，说“你总爱把薄荷糖揣兜里，内兜深，不容易掉”。如今外套领口的绒毛已有些磨损，内兜的缝线也松了几针，可裹在身上时，依旧能想起他帮我拉上拉链时的温度。

裹紧围巾，把帽子拉得低低的，只露出一双眼睛，我才敢推门出门。雪後的空气清冽得像刚化开的冰，吸一口，凉得人鼻尖发红，连呼出的气息都凝成了白色的雾。街上的行人不多，都裹得严严实实，脚步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细碎的声音混着远处早点铺飘来的豆浆香，成了冬日清晨最温柔的背景音。

走到巷口时，一阵焦甜的香气飘过来——是路口的烤红薯摊。铁皮桶搭的烤炉里，炭火正旺，橙红色的火苗舔着桶壁，摊主裹着军绿色大衣，正用长夹子翻动桶里的红薯，红薯皮烤得焦黑，裂开的缝隙里渗出甜甜的糖汁，在炭火上烤得滋滋作响。我脚步顿了顿，下意识想绕开，却又忍不住停下——以前在槐城，每到冬天，马嘉祺总会在下班路上绕到学校门口的烤红薯摊，挑一个沉甸甸的蜜薯，揣在羽绒服内袋里捂热。回到家时，红薯还带着他的体温，他坐在沙发上，小心地托着红薯，先对着焦皮咬开一个小口，再用指尖一点点剥掉外皮，连边缘的焦脆都舍不得浪费，剥得干干净净後，才把冒着热气的红薯递到我手里，还会吹吹薯肉，说“小心烫，慢点吃，别蹭到手上”。

正盯着烤炉出神，一对情侣手牵手走到摊前。女生裹着粉色围巾，鼻尖冻得通红，却笑着踮起脚，跟摊主说“要两个最大的，越甜越好，他爱吃带焦皮的”。男生穿着黑色羽绒服，伸手把女生往怀里揽了揽，替她挡住迎面吹来的冷风，付完钱後，接过摊主递来的热红薯——红薯烫得他指尖不停翻动，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托着，先咬开一个小口，再用指甲顺着裂口一点点剥焦皮，动作轻得像在呵护什麽珍宝。剥好的红薯露出金黄软糯的薯肉，冒着热气，他吹了吹，才递到女生手里：“快吃，还热乎着呢，这家的红薯比上次买的甜。”

女生笑着咬了一大口，薯肉的甜香混着热气飘出来，她又把红薯递到男生嘴边：“你也吃，焦皮给你，你最爱吃这个。”男生低头咬了口焦皮，嘴角扬起的笑意，比雪地里的阳光还要暖。就是这个瞬间，我的眼泪突然没忍住，顺着脸颊往下掉，砸在脚边的雪地上，“嗒”的一声轻响，瞬间融出小小的坑，雪水混着泪水，在雪面上晕开浅浅的印，很快又被新落的雪花轻轻盖住。

我慌忙别过脸，用围巾捂住下半张脸，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发颤——以前在槐城的冬天，马嘉祺不仅会买烤红薯，还总爱囤一箱沙糖橘。每天晚上我加班改文件时，他就坐在旁边的地毯上，一边看科研文献，一边剥橘子。他剥橘子的动作很熟练，指尖捏住橘子蒂，轻轻一旋，就能完整地剥下整个橘瓣，连一点白色的橘络都摘得干干净净，然後把一瓣瓣橘肉放进我摊开的手心里，自己却只捡剥下来的橘子皮边，说“橘肉甜，留给你补充能量，我吃点皮就够了”。有次我心疼他，非要把橘肉塞给他，他却笑着躲开：“我不爱吃甜的，你吃，你加班辛苦。”後来我才知道，他其实很喜欢吃沙糖橘，只是想把最甜的都留给我。

雪还在下，细碎的雪花落在我的帽子上丶肩膀上，很快融成小小的水珠，冰凉地贴在衣服上。烤红薯摊前的情侣已经走远，女生手里的红薯还冒着热气，两人的身影在雪地里紧紧靠在一起，脚印叠着脚印，像一串温暖的省略号。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变小，心里像被什麽东西填满，又空落落的——原来那些被我刻意藏起来的回忆，从来都没有消失，它们藏在烤红薯的香气里，藏在剥橘子的动作里，藏在这突如其来的初雪里，只要一个小小的契机，就会汹涌地冒出来，将我包裹。

我擡手擦掉脸上的泪，指尖碰到冰凉的围巾，才发现自己早已站了很久。烤红薯的焦香依旧飘在空气中，雪地上的小坑已被新落的雪填满，仿佛刚才的眼泪从未落下。我裹紧外套，继续往前走，脚步踩在雪地上，“咯吱”声里，全是关于槐城的丶橘子味的回忆。

走到公交站时，我忍不住掏出手机——旧手机一直被我藏在背包最深处，屏幕早已黑透，却还留着马嘉祺的联系方式。我摩挲着手机外壳，突然很想知道，槐城是不是也下了雪？马嘉祺会不会也在下班路上，买一个热红薯？会不会在剥橘子时，偶尔想起那个总爱把橘汁蹭到手上的我？可最终，我还是把手机塞回背包，任由雪花落在手背上，凉得人清醒——或许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我真正能坦然面对过去，能笑着说起槐城的日子时，再联系他也不迟。

雪越下越大，远处的屋顶已积起厚厚的一层白。我站在公交站的棚下，看着雪花一片片落下，心里默默说：马嘉祺，临江下雪了，这里的烤红薯很香，可我还是想念你剥的橘子，想念你揣在怀里的热红薯，想念槐城冬天里，有你的每一个温暖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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