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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卷夹里的便利贴（第1页）

案卷夹里的便利贴

律所大厅的大理石地面泛着冷光，将当事人的怒吼折射得愈发刺耳。我攥着那份被撕得边角卷曲的合同，指尖冰凉，连一句完整的“您先冷静”都说不连贯。当事人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西装上沾着咖啡渍，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当初你说百分百能赢！现在呢？对方律师拿出新证据，你就让我等着？”

周围的同事纷纷停下脚步，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得我後背发紧。这是我独立跟进的第一个标的额超百万的合同纠纷案，前一天对方突然提交了一份我方当事人签字的补充协议，所有优势瞬间反转。我熬了一整夜梳理证据链，却没来得及和当事人提前沟通，才酿成了这场闹剧。

“我不管！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男人猛地一拍接待台，桌上的文件散落一地，其中一份飘到我脚边——是高中时马嘉祺帮我整理的错题本复印件，我一直夹在案卷里当书签用。我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纸页，一道沉稳的身影就挡在了我身前。

“王总，您好，我是律所合夥人马嘉祺。”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插进混乱的锁芯。男人的怒火明显滞了一下，马嘉祺已经顺势扶住他的胳膊，姿态谦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去会议室谈，二十分钟，我给您一个具体的解决方案，您看可以吗？”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会议室门口，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同事林姐走过来，递过一张纸巾，笑着说：“你运气真好，每次遇到麻烦，马合夥人都能及时救场。”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只有我知道，马嘉祺刚才扶着当事人转身时，左手无名指无意识地蜷了一下，那是高中时他替我挡下飞来的篮球後，留下的习惯性动作。这个动作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进我心里，勾起那些被我刻意尘封的往事。

会议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马嘉祺清晰的声音，条理分明地拆解着案件的突破口：“补充协议的签字日期存在疑点，我们可以申请笔迹鉴定；另外，对方提交的证据中，有两处条款与主合同冲突，根据《民法典》第五百一十条，应当以主合同为准……”他的语气平稳，没有丝毫慌乱，就像高中时每次我被数学题难哭，他坐在我旁边，一笔一划地在草稿纸上写解题步骤那样，总能让人心安。

我靠在走廊的墙壁上，闭上眼睛，记忆突然不受控制地翻涌。高三那年冬天，北方的雪下得很大，我和马嘉祺约好一起去参加自主招生考试。出发前一天，我妈突然住院，我握着电话，对着听筒里马嘉祺的声音哭得说不出话。“你别急，”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澈，却异常坚定，“我先去帮你领准考证，你在医院好好照顾阿姨，考试的事，我们再想办法。”

那天他凌晨五点就起床，坐最早一班火车去了省城，往返八个小时，把准考证交到我手里时，耳朵和鼻尖都冻得通红。他笑着说：“没事，我年轻，扛冻。”可我後来才知道，他为了赶回来陪我复习，在火车上啃了两包方便面，还错过了自己的模拟考试。

考试前一天晚上，我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看着马嘉祺给我划的重点，突然没了底气。“我不想去了，”我小声说，“我妈还在住院，我没心思考试，而且……我觉得我肯定考不上。”马嘉祺愣住了，他看着我，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你说什麽？我们准备了这麽久，你现在说不想去了？”

“我就是不想去了！”我突然拔高声音，把手里的复习资料扔在地上，“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妈住院要花钱，我哪有心情去考什麽大学！你家境好，当然不用考虑这些！”话一出口，我就後悔了。马嘉祺的父母在他高二时就离婚了，他跟着奶奶生活，日子过得并不容易。他蹲下身，默默捡起散落的资料，把褶皱的页角抚平，声音低得像叹息：“你要是真的不想去，我不逼你。但是陈念，别用逃避当借口，你会後悔的。”

那天晚上，我终究还是没去参加考试。马嘉祺一个人去了考场，回来後，他递给我一张写满笔记的纸，上面是考试的重点和题型分析。“万一你以後想考，用得上。”他笑得很勉强，我却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我知道，我不仅逃避了考试，还逃避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我们说好要一起去北方，一起读法律，一起成为最好的律师。

会议室的门开了，马嘉祺走出来，王总跟在他身後，脸上的怒气已经消失不见，甚至主动和马嘉祺握了握手：“马律师，多亏了你，我就相信你们律所的实力。”马嘉祺笑着点头：“应该的，後续我们会安排专员跟进，有任何情况，随时联系。”

他转身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我，却没有停留，就像对待一个普通同事那样，微微颔首，然後径直走向办公室。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被什麽东西堵住了，喘不过气来。林姐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愣着干什麽？还不赶紧谢谢马合夥人？要不是他，你今天就麻烦了。”

我走进马嘉祺的办公室时，他正在看案卷，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穿着深色西装，头发梳得整齐，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穿着校服丶笑容干净的少年了。“坐。”他头也没擡，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紧张得手心冒汗。“马律师，今天……谢谢你。”我小声说。他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擡起头，目光落在我身上，却没有温度：“你是律所的律师，处理好当事人的问题是你的职责。这次的事，幸好没有造成严重後果，下次注意。”

他的语气很官方，没有丝毫私人感情，就像我们之间那段青春岁月，从未存在过一样。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麽，却发现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低下头，继续看案卷，不再理我，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的声音，沉闷得让人窒息。

我站起身，轻轻带上门，走到走廊尽头的茶水间。我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泼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镜子里的女人，眼眶通红，脸色苍白，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敢爱敢恨的少女了。我想起马嘉祺刚才处理当事人时的冷静和果断，想起他说“别用逃避当借口”时的眼神，突然意识到，这麽多年，我一直在逃避。

逃避高考，逃避和马嘉祺的约定，逃避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却没想到，再次相遇时，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往事，会以这样的方式，一次次提醒我当年的自私。

下午，我收到了马嘉祺发来的邮件，里面是案件的补充方案，详细列出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甚至连可能出现的风险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我看着邮件里熟悉的字体，突然想起高中时他给我写的笔记，也是这样，条理清晰，重点突出。

下班後，我收拾好东西，刚走到律所门口，就看见马嘉祺站在路边，手里拿着一把伞。“下雨了，”他说，把伞递给我，“你家那边不好打车，我送你回去。”我愣了一下，接过伞，小声说：“谢谢。”

车里很安静，只有雨刷器来回摆动的声音。马嘉祺没有开音乐，也没有说话，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我看着他的侧脸，突然开口：“马嘉祺，当年……对不起。”

他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过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都过去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声音哽咽，“我妈住院，我真的很害怕，我不敢去考试，也不敢面对你……我以为我逃避了，就不会伤害你，却没想到，我还是让你失望了。”

车停在路边，雨下得更大了，雨点砸在车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马嘉祺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没有责怪，只有深深的无奈：“陈念，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只是可惜，你错过了一个很好的机会，也错过了……我们之间的可能。”

他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我心上。我终于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我知道，我那时候太自私了，我只想着自己，没有考虑你的感受。这些年，我一直很後悔，我常常想，如果当初我没有逃避，我们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没有如果，”马嘉祺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现在是同事，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够了。”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我心里最後一丝期待。我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伞，伞面上印着律所的logo，冰冷而陌生。“我知道了，”我小声说，“谢谢你送我回来，伞我明天还给你。”

我推开车门，走进雨里，没有回头。我知道，马嘉祺还在车里看着我，可我不敢回头，我怕看到他眼里的失望，更怕自己会忍不住，说出那些不该说的话。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翻出那个尘封已久的盒子，里面装着高中时的照片和书信。我拿起一张照片，照片上的我和马嘉祺站在学校的银杏树下，笑得一脸灿烂。那时的我们，眼里有光，心里有梦，以为只要努力，就能实现所有的约定。

手机突然响了，是马嘉祺发来的消息：“案卷里的错题本复印件，我帮你夹好了。别太累，早点休息。”

我看着屏幕，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原来，他一直都记得，记得我高中时喜欢在错题本上贴便利贴，记得我总是丢三落四，记得那些被我遗忘的小细节。而我，却因为自己的懦弱和自私，错过了这麽多年。

第二天早上，我把伞还给马嘉祺时，他正在和客户打电话。他朝我点了点头，示意我把伞放在墙角。我看着他认真工作的样子，心里突然释然了。或许，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就是像现在这样，做彼此最熟悉的陌生人，在各自的轨道上，努力成为更好的自己。

下午，我接到了王总的电话，他说经过考虑，决定继续委托我们律所处理案件，还特意表扬了我，说我虽然年轻，但很认真负责。挂了电话，我看着桌上的案卷，突然有了底气。我想起马嘉祺说的话，“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够了”，或许，这才是我现在最应该做的事。

下班时，我路过马嘉祺的办公室，看见他正在收拾东西。他擡头，看见我，笑了笑：“下班了？”

“嗯，”我点点头，也笑了，“马律师，谢谢你。不仅是因为昨天的事，还因为……你让我明白，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看着我，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温度：“你能想通就好。陈念，别活在过去的阴影里，未来还很长，你值得更好的。”

我走出律所，夕阳正好，把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我擡头看着天空，心里突然变得很轻松。或许，有些错过，是为了让我们在重逢时，能以更好的姿态面对彼此。而我知道，从今天起，我不会再逃避，我会带着那些青春的回忆，勇敢地往前走，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

就像马嘉祺当年说的那样，别用逃避当借口，你会後悔的。而我，不想再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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