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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玉冰烧的酒香,像一种遥远古老的甜美,因某种奇妙的因缘际会,同他一起出现在这座城市,这处唐人街。
颜征北的眸子有一些深。
得寸进尺这种事,大部分时候都是理所应当的。
于是他很不厚道地又凑上去,将这份掩耳盗铃延长地更加热切一些,唇舌的交缠被酒精助了兴,不晓得是方才他喝的,还是靳筱口里残存的酒香,让他有一点沉迷,一只手将她又揽地更紧了一些。
好像这片土地上,便只有这一点暖,这一点甜美,让他终于得了手,便不愿意放手。
直到他怀里的女子,似乎是嫌弃他大衣的料子蹭痛了她的脸,有些难受地挣扎,渐渐这挣扎的幅度有些大了,让四少停下来,低下眉眼端详她面上的难受,定了定,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松开她的时候,还有些不爽快地皱眉,大约觉得没有尽兴,被欺负的那一个,却有些迷蒙地晃晃脑袋,好像终于想起了什幺,傻乎乎地擡眼,老实巴交地问他,"我的帽子好了吗?"
他扬眉,那一丁点不爽快便烟消云散了,只是得意地轻笑,"自然已经弄好了。"
怕她不信,又拉着她的手往外走,"你到车上照镜子看一看?"
唐人街的时光似乎过得总是比外面慢一些。
这很奇怪,华人总是敢于折腾的,这个民族似乎生下来就知悉并接受了世界的残忍和法则,可以压抑欲望,可以孤注一掷,可以在一个被清教徒掠夺走的土地上,建立一个小小的,东方的,时光的残影。
永不停歇的职业介绍所,暗流涌动的地下交易,名目繁多的帮会和华人组织,错综发杂的利益纠葛,最后和每年一年一度的舞龙舞狮一般,变成一种一成不变的闹腾。
他们永远充满生命力,永远在接受生命的流浪和冷酷的同时,把安土重迁放在嘴上,永远把家族经营成一个彼此承担的责任和梦想。
可是迈出了那座高大的牌坊,便像和那些熟稔的,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传统与零碎,压抑与温情,做了别。牌坊之外有奔腾的车流和彻夜明亮的大理石建筑,有顶楼餐厅过分殷勤的服务生,有那些聪明又忙碌一天可以排满22小时连轴转的名校生。
却再没有一颗同你有关联的心了。
颜征北的脚步慢了慢,偏眼看到靳筱回了头,她眼睛里有一些异样的迟疑。
四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她在看牌坊后面,斜倚在店家门口的男人,穿着长袍,头顶了一个西式礼帽,心不在焉地抽着水烟。
像在看一个过于遥远的国破山河在,它不好看,它不体面,它甚至伤害过他们。
但是。
但是。
她的眼圈渐渐红了,似乎冷冽的北风将她那些昏昏沉沉的甜蜜和快乐吹了个散,变成一种无能为力的感伤。
下一刻她的丈夫揽过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声,
"我们回家。"
汽车停在public?garden,?从唐人街走过去还要十分钟。好像只是过一个马路,他们便从故国的氛围里走了出来,商业街灯红酒绿的牌子,巨大的"sale"贴满了玻璃橱窗,以及过早挂上的圣诞装饰,让他们再次回到这个繁华的、富足的、陌生的地界。
他们走了两步,靳筱却突然停下了,是不远处的萨城剧院,凯尔特风格的音乐隐隐约约地传出来,风笛的声音让他们想起信州城,也曾有这幺一处剧院,也曾有风笛和提琴,同样的音乐,到了它真正文化归属的地方,却勾起异国的人,关于故乡的回忆。
是不是很奇怪?
雪有些大了,渐渐变成纷纷扬扬的雪片,好像萨城的人一样,一时矜持和得体并改不了了内里的漠不关心。
这是一座古老的城市,最早的铁路,最早的港口,最早的那一群远渡重洋的野心家,城市的历史被欧洲的折扇和上个世纪的卡地亚珠宝装帧,然后扎根,然后扬帆,然后将南方的棉花和北方的煤矿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别的国度。
然后,独立运动。
然后,新的国家。
然而它是这样的年轻,46所高等学校座落在这市中心20分钟就可以绕过一圈的城市,哪怕在周遭的卫星城,也星罗棋布着最好的私立高中,最好的贵族学校,他们最辉煌的校区有一个最响亮地名字,甚至10年前一个年轻的建筑师从这个城市走出来,跨越山与海洋,抵达信州,设计建造了信州大学。
缘分微妙而微薄,并不会让这一对新出现的信州夫妇有任何的宿命感。每一年都有新的,年轻的面庞出现在这座城市,输送最新鲜的、冲动的、愚蠢的、不知疲倦的血液,他们有的被高速的商业社会和永不停息的海风快速打磨成一张张体面笑脸,走进市中心的大理石建筑,有的收起行囊,去南方,或者北方,去乘车,或者坐船。
它已见惯野心和冒险。
它对年轻和脆弱毫无怜悯。
四少的目光落到在他妻子的侧颜上,她还这样小,大概不过几个月前还是个为一点点不确信同他闹别扭的女孩子,她只是过早知道了世界的残酷,还不知道要怎幺做才能和世界交锋,然后生活下去。
可她是这样勇敢的女子,还有他只要一眼便能看明白的倔强,他们俩的共同之处未免太多了,以至于很多事情心照不宣,很多事情又不好点明。
因为她的倔强和死鸭子嘴硬,他多半也有。
四少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想要揉揉她的头发,靳筱却突然翻找起大衣的口袋,他探过头,想要问她,直到她从大衣口袋里,找出一个蓝色的小盒子。
她大约是酒醒了,又或者没有,只是这会眼睛红红的,不晓得是因为醉了酒,还是酒醒了神伤。
他还愣在那里,靳筱却将小盒子往他手里推了推,吸了吸鼻子,又偏过头去看萨城剧院的招牌,瞧起来有些凶,
"给你的。"
求生欲让颜征北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今天的日期,不是他的生日,也不是靳筱的,更不是什幺中国或者西方的情人节。
悠扬的提琴声从身后的剧院传出来,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下,年轻的男子有些迟疑地打开盒子,突然屏住了呼吸。
是一副他母亲打给他的手套。
那手套小的很,泛了旧,是颜征北四五岁的时候,母亲打给他的,被他后来放在书房暗格的一个小箱子里。
年少的时候会看一看,兴许会哭,哭了几次,他不记得了。没有回应的睹物思人,次数久了会有一种自艾自怜的可悲感,有一天他自己在镜子里瞧到自己颓丧的模样,觉得可恶的很,难看的很,便将那手套锁起来,再不去看它,或者撇着嘴问问天上的母亲为什幺不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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