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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出谷(四)
“这是东瀛的摄心铃,喜欢吗?喜欢的话,我手里这个也送你。”
女子解了腰间的铃铛,大方递给解萦,此前营造的肃杀气息也荡然无存。
从她给仇枫下毒的手法来看,这人也是此前给林声竹下毒的罪魁祸首,但解萦不怕她,从她出现的那一刻不怕,接了她的铃铛,就更不怕了。
将手里的铃铛与腕上的铃铛比了比,解萦将铃铛还给她:“不掌握摄心术,就是多了个铃铛也没用。你把这铃铛送了我,自己要用该怎麽办?”
女子没想到解萦会这麽问她,不由娇声笑道:“你这妮子,我这夜是来杀你的,你却操起这不相干的心。这摄心铃归根结底只是辅助摄心术的道具,特点是比起其他铃铛声音更为清脆,方便施展手段,若它真有稍一摇晃便能摄人心魄的神通,这法宝又怎麽会流传到你我手上?”
解萦摸了摸自己手串上的小铃铛,好奇地盯着她:“我一直以为摄心术只是传言,听这话,你是真的会?”
女人更是笑个不停了:“还越说越两眼放光了,怎麽,性命危在旦夕,你还要拜师学个艺?”
女人给解萦下的毒已在发作,血气上涌,她能感受到小腹撕扯般的剧痛,用银针连忙封住身上几处大xue,冷汗持续下流,解萦却脸色不变:“我只是对摄心术好奇,你若真想杀我,早将我和仇枫一并杀了,不会留我到现在,更不会留下他的命。”
“非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小道士是你们洛阳分舵的副舵主,谁不知道洛阳分舵是屠魔会的第一大分舵,他若死了,屠魔会定会倾尽全舵之力来彻查此事,我势单力孤,哪是他们的对手。何况这小道士生的貌美,一看就不是什麽银样镴枪头,我怜香惜玉,不如给他下个摄心术,捉回去玩弄几天,采阳补阴,等什麽时候睡腻了玩腻了,再丢还给屠魔会。横竖和我睡觉,除了被吸干内力,他也不吃亏。”
“你……”解萦倒是遇到过登徒子采花贼,但这种货真价实的女采花贼真是头一回见。她对仇枫虽没什麽感情,听到男孩被这女子这样惦记,她下意识挡到他身前,不想让她再盯着仇枫的俊脸,眼珠滴溜溜地转个没完。
女子感受到解萦对这小道士不动声色地占有,色眯眯的目光点到即止,注意力又重新绕回到解萦身上:“我这次来,只是想看看林声竹身边到底出了个什麽高人,能轻易识破我的蛊毒。都说洛阳近日来了个留芳谷的小医仙,技艺不俗。可惜了,这麽漂亮的一张脸,才入江湖,就要埋入黄土了。也罢,反正你也要死了,和你聊聊这摄心术也无妨,它至多只能起一炷香时间地效用,中招者如腾云驾雾,干不了杀人放火的勾当,但在床笫之上……那就有得玩了。”
女人的表情堪称猥亵,解萦想了好些年的摄心术,竟是淫贼用来操控良家人的手段。她鄙薄地瞪着女人,先前她给自己铃铛的瘠薄好感也荡然无存。
“你是因为什麽原因想杀林声竹?”解萦护在仇枫身边,自顾自地敞开衣襟,运功调息。女子挑眉不答,仅是叉着腿与她对坐,又从怀里摸出烟袋来,一边抽烟,一边看解萦疗毒。
仅是一炷香的功夫,解萦便用内力将全部毒素排出体外,女人的烟也正好吸完。
内力畅通无阻地在体内运转了一个周天,解萦睁开眼睛,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回答我,你为什麽想杀林声竹?”
“哟,这是我来杀你,怎麽你语气强硬到好像是在盘问我?”
“你别左右而言他,再这麽浪费时间下去,仇枫就要醒了。别说什麽你下的药剂量重,再重也不过是一个时辰的时间。趁我现在还有耐心,你尽早说完,不然,我就要对你动手了!”
女人哈哈大笑:“现在的年轻人口气都这麽大吗?一个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语气就敢这麽冲?你也不看看姑奶奶我是谁!”两人的冲突一触即发,女人突然回坐到石椅上,向解萦行了个手势,是好言相谈的意思。
解萦挑着眉坐到她身边,只听她道:“我与林声竹无冤无仇。”她耸耸肩,“这几年远渡东瀛,我不清楚亲眷的情况,等一回来,老巢被端,唯一至交的姐妹也被挫骨扬灰。我的姐妹为了和自己的情郎厮守终身,吃尽苦头,而她的情郎还好好活着,踩着她的尸首一路平步青云。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杀了她的情郎,让他去给她陪葬?”
解萦不予置否地点点头,神情阴鸷:“负心汉确实该死。”她起身为女人倒了一杯酒,女人擡手要接,解萦又拦住她,眼里精光四射,“你口口声声说要杀我,下得也仅是含量微乎其微的断肠草。我想你找我,应该不只是威胁我帮你杀林声竹那麽简单,你到底是什麽人,来找我有什麽目的?”
女人夺过她的酒,一饮而尽,将酒杯还给解萦:“这酒,茹心以前同我喝过。”
“茹心姐姐还在世时,我送过她很多酒和丸药。”
“还真丹的功效不错,助我度了卡了五六年的修行难关。”
“我以为酒和药她都转手送给了林声竹,没想到是送给了你?”
“不是我,是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她的神情有些忧伤,“我叫燕云。你可能不会相信,幼时,我见过你的母亲。”
即便解孟昶已离世多年,稍有年纪的武林人提起他,依然能与解萦侃侃而谈。人人皆知解萦是“解孟昶之女”,而她那早亡的母亲,就像装点父亲一生宏图伟志的山水画,是个十足的摆设。这麽多年来,只有茹心和她短暂聊起过母亲,甚至解萦也仅是知道母亲复姓淳于,对她的过往丝毫不知。
想到幼年时茹心偶然提及母亲的神情——与母亲相关的一切,解萦都记得很牢靠。解萦一下不复之前的从容镇定,咬着舌头道:“我娘她,她是奈何庄的人?”
“说是,也不是。”燕云伸了个懒腰,不由分说地给解萦塞了枚丸药,“我给你下的毒可没有普通断肠草那麽简单,这是解药,你先服下,其他的我们边喝边说。”
见解萦不动,她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吧,这个是真解药,我确实不是来杀你的,只是试试你解毒的水平。我可不是天机散人那种恶心玩意儿,靠毒药来控制人。”
在燕云的叙述里,解萦无意获悉了奈何庄的秘辛。
奈何庄至今已有五六百年的历史,庄主天机散人不老不死,背景神秘。
打探情报,执行暗杀,是一代代女弟子的共同使命,便是後面有了貌美的男弟子,也无异于“去势”,他们都是用身体来换取情报和仇家性命的利刃工具。
当男弟子年满四十八岁,女子年满二十八岁时,会得庄主特批,一旦完成庄主下达的任务,便可解掉体内的诸多奇毒,只需自废武功,服下庄主送上的秘药,便可离开奈何庄,此後永不受束。
奈何庄有着最精锐的密探和杀手,却很少有人能安然无恙地活过二十五岁,就是侥幸活到了二十八岁丶四十八岁,庄主交代的任务又往往比登天还难,大部分人都死在了完成任务的过程中。
久而久之,奈何庄内部催生出一个叫“姐妹会”的私密组织,姐妹会的起源是年长弟子收养其他姐妹逝去後留下的孩子,之後演变为替弟子们离开奈何庄出谋划策,是天机散人的眼中钉,对她们痛下屠刀。只是姐妹会有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向往自由之心一日不死,这姐妹会也便一日留存,任天机散人千次万次覆灭,继承内核之人依然会扛过大旗,在暗处替女人们谋出路。
“我不是奈何庄弟子,但我是由很多位奈何庄母亲接连抚养长大的,你的母亲曾短暂养育过我,她也是难得几个成功脱离了奈何庄的弟子,我们上上下下都很为她高兴。”
“你刚才说过,离开奈何庄需要自废武功,服下秘药。那这秘药是……”
燕云不屑道:“天机散人说得好听,说是秘药,其实是剧毒。男子服用的毒有两种,一种叫‘诸相非相’,一种叫‘无所从来’。他们一个会重塑骨骼,让人体貌大变,一个会使人身体麻痒,如万蚁噬心,每日只有一个时辰可解;女子服用的是‘梦幻泡影’,服下之後,喉咙如生吞刀片,行走亦如刀割。就是毅力再强,也很难在这种疼痛中行走多过百步……”
尘封的记忆徐徐展开,解萦终于明白了为什麽她和母亲始终困在房里不得而出,总是坐在那张拔步床上;为什麽母亲总是沉默,又让她早早学会了识文断字……眼泪汩汩落下,解萦狼狈地擦着眼睛,哭道:“那茹心姐姐要离开,也要受这个苦吗?”
“奈何庄的女子,但凡想掌握自己後半生的命运,最终都得走上这一步。茹心本来只是奈何庄埋在屠魔会里负责监视动态的小棋子,但她太想和林声竹成亲了,所以才……”燕云也哽咽了。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默然拭泪,燕云最先从这愁云惨淡的情绪中离开,故作振奋道:“姐妹会不光会抚养流离失所的孩子,若是姐妹被负心汉辜负了,也会为她们复仇……你从出生下来就是我们中的一员,此次我虽为茹心之事而来,但有件事我需要告诉你,当年追逐你一家踪迹的,不只有群龙教的杀手,也有我们。你母亲的死,不是偶然。”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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