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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封突然觉得自己很卑鄙。
他耸耸肩,嗤笑着自嘲道:“开始是想劝你留下,话说到最後,却是在劝自己走……丫头,是不是我离开了,你就能留在巴陵了?”
解萦不答。
君不封不以为然地笑道:“有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我那个小香囊里,其实有两撮系在一起的头发。我想,这可能是曾与我有过白首之约的女子留下的信物。这香囊上的图样再拙劣丑陋,也毕竟是鸳鸯。我也是……有被人爱过的。”他红了眼眶,缓了片刻,又笑起来,“只是我忘了过往,她是生是死,为人是好是坏,我都一无所知。晏宁告诉我,我被魔教折磨多年,还为正道人士所不齿,既然如此,与我亲近的人又怎麽会有好下场呢?这女子……想是早就香消玉殒了。而我呢,我连为她报仇都做不到。”
解萦止了眼泪,目光移向一侧,并不与他对视。
君不封并不奢求解萦的理解,只是微垂着头自语:“我知道,突然和你讲这件事,有些莫名其妙。可我……我是一个没有过往的人,也许我有过爱,可我最终失去了它。你没来巴陵前,我就是个每天游荡的行尸走肉,你来到我身边,我的心才开始活了。我不想……看着它就这麽死掉。”
“你……喜欢我?”
君不封眼里涌出了泪,他点头,又满不在乎地拭去泪花。
倾诉衷肠的激情退却,现实的巨石又从海底浮出水面。
“我们怎麽可能会走到一起呢?”他苦笑,“你对我也只是以礼相待,这一切是我自作多情。而且……我也不可能向你求亲的,你我之间差了整整十六岁,将心比心,要是自己的女儿遇到像我这样的男人,别说是提亲了,就是当场打死我也不为过。我比你大了这麽多,就算嘴上说着照顾你一生一世,等过了几年,我老了,走不动了,你反而要分心照料我,这样对你不公,反而是我耽误了你一生。我就算有这个贼心,它也只能是空想。今天聊完,你既已知晓我的想法,大可不必离开巴陵,该离开的人是我,你完全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独自漂泊。”
一番话说完,君不封强撑着的气力也散尽了。
他准备转身离开,解萦却死死拽住他的衣袖,不让他走。
他等着她的回应,可能听到的,只有屋外连绵不断的雨。
悲戚的情绪上涌,他缓了又缓,才能继续往下说。
“小丫头,你不是常和我说吗,战争就要结束了。在这里再待一段时日吧,等到战事平定再走也不迟。如果你还是执意要走,那就……让我跟着你,护送你一程,好不好?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我保证躲得远远的,永远不会在你的面前出现……”他转过身,头垂得很低,几乎是哽咽,“求你了。”
“这就是你的想法?”
解萦语气平静,脸色潮红。可这红不是好红,君不封很快意识到这颜色与他的倾诉无关。她的神情很冷,眼里仿佛长了刀子,要一刀一刀地往他身上射。
还是他僭越了。话说出口的那一瞬,他就觉得自己贱,悲哀的是,他不清楚自己竟会这样下贱。她会厌恶,无可厚非。
他手里所有的牌都被自己打得七零八落,他留不住她了。
“我知道你的脾性。你一旦认定什麽,就决计不会再回头。这个请求就算我说出口,你也不会同意的。你是无论如何都要离开,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让我陪伴的。”
“即便知道这个结果,你还要说?”
“现在不说出来,又要留到什麽时候去说呢?我们往後一辈子可能都见不到彼此了。可就是说出来,结果也不会改变吧?你是劝不动的,我知道。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麽办了。”
不知道该怎麽办。
解萦一瞬恍惚了。
何等荒谬的立场倒置。
年少的自己事先预判到她无能为力的未来,筹谋许久,最终强行拦住了去意已决的他。可大哥不是她,他不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不会为了强留下她就给她下毒。他为人光明磊落,真正走投无路的这一瞬,他能给她的,也仅是毫无威胁的无助。
真傻啊。她想。
她确实是要离开他的,但不妨碍这一瞬她拥住他。
同样是挽留,曾经的君不封会漠视她的痛哭,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而她只会在他崩溃之前抱紧他。
两人的关系好像总是这样,坚如磐石的是大哥,心慈面软的是自己。
但坚如磐石未必坏,心慈面软也不总是好。
死到临头,她还是在不经意地被他“拿捏”,她认这个命。
毕竟就算再不舍,大哥也会尊重她的选择,可她呢,她从来就学不会。
她踮起脚,捧住他的下颌,在他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君不封瞪大了眼睛,错愕地向後一退,他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似乎要过上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消化解萦突然的举动。
可这一切落在解萦眼里,也只剩下他本能的一退。
兜兜转转,抛却了过往未来,真到向他示好的那一瞬,他还是下意识在躲,即便他爱她。他们似乎永远都逃不出这个可憎可鄙的轮回,只是如今的解萦已经不会再像从前那般愤怒,她欣然接受现状。她固然是恨他的,可让她爱恨交织的这个人就是正人君子。君子从不乘人之危,所以,伤人伤己。
君不封的神情,逐渐悲哀起来。
“解萦。”他正色道,“你这是何故呢?我不是想要你的报答,你也不必因为可怜我,就做出这麽大的牺牲。”
“这不是牺牲,也不是可怜。”她笑起来,声音如莺啼般婉转动听。
因为总是习惯她的哭,偶然看见她的笑,君不封竟一时无所适从。
不夜石的光辉映得女孩的脸庞忽明忽暗,在间或闪烁的眼眸里,有许多他捉摸不透的情愫。
她走上前,指尖拂过他的眉毛,顺着脸颊往下摸。他还是想躲,可她的眼眸似乎有什麽通天的法力,将他一下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女孩尖利的指尖划过他的衣襟,在他胸前从容地划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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