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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第1页）

第79章

晚上十点，纪凌阖上笔记本电脑，离开了办公室，高跟些的鞋跟敲击着地砖，发出“窠窠”的脆响，走廊上空荡荡的，办公室内早已经人去楼空，黑魆魆额一爿，消防通道的门口指示灯，兀自亮着，闪烁着绿莹莹的光。

她心里微微惊讶，往常这个时刻，事务所还有人在办公室加班，没想到今天竟然没有人了。可再一想又释然了，最近这段时间大家都不愿意熬夜加班，王珊珊的事件仿佛给所有人敲了一记警钟，没有什麽比生命更重要，工作也是，收入也是，为了那不可预知的未来而透支生命，都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她进入电梯。不锈钢镜面上映出自己的身影，笔挺深藏青小香风套裙，手中的ValextraIside包包，低调优雅，可是当她凑近了镜子，再看自己，淡淡妆容下，是一副疲惫不堪的面容，黑框眼镜後面的演押眼袋下垂，黑眼圈严重，眼神中透着倦怠和无力。

最近她总是失眠，不管多晚睡觉，到了夜里两丶三点钟，人就醒了，然後，整夜整夜得睡不着觉。她知道从医学的角度上说，女人到了四十五岁以後，生理上即将迈入了一个“特殊”时期，各种不适的症状会出现，失眠，多梦，心悸，盗汗，莫名其妙而来的烦躁和抑郁，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她现在就是在这个阶段。

白日在衆人面前她是精明能干的合夥人，自然有着上位者的威严，可是到了夜晚，原形毕露，她只是身心俱疲的中年妇女。

她对着镜子苦笑，毕竟是四十八岁了，女人最美好的年华倏然而逝，後半生的日子不知道如何度过。

或许可以去学跳舞，上班的时候经常可以看到小区的中心广场一群大妈在兴高采烈的跳广场舞，雄赳赳丶气昂昂的气势，整齐的动作，兴致勃勃。

世人对中国大妈多有毁谤之词，可她们自己开心啊，至少不会得抑郁症，过得比自己快乐。

出了电梯，写字楼的大堂内，灯火通明，豪华的水晶灯从悬挑二楼顶上悬挂而下，依旧散发着晶莹璀璨的光芒。平日里跟她打招呼的保安不在，走到门口才见几位保安和大楼的物业公司的人在围拢说话。

“这里不能烧纸钱，你们到别出去烧。”保安说。

“我们物业有规定的，你在这里烧纸钱，要是起了火，有消防问题，不能烧的，我们知道你女儿死得可怜，但是有规定的。你们不要让我们为难……”

回到他们的是呜呜咽咽的哭泣声。

有人看到纪凌，立刻指着她说：“你看，他们事务所的有人来了，你们有什麽事情找她说。”

“是啊啊，别在这里闹了，我们很也没办法，找他们领导去。”

说着话，物业主管立刻拦住了纪凌：“纪总，你看看把，你们事务所跳楼那个小姑娘家属又来闹事了，本来他们是要上楼的，我们把他们拦下了，他们就要在大楼门口烧纸钱。这像什麽话嘛，你可要管管啊……”

纪凌驻足，看到那人群中央是一男一女两个人，佝偻着蹲在地上，怀里正抱着一只黑色的塑料袋，面前还有一叠叠的黄草纸，散落在各处，有几张已经烧了半边角，白色的路灯照耀下，细蛾飞舞，秋虫唧唧。

听到保安的说话，男的擡头向纪凌看了过来，皱纹密布的脸上，是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神中充满了愤恨，悲伤和绝望。

纪凌与他对视了十秒钟，他才重新低下头去不再看她，纪凌呆呆地愣住原地，一阵夜风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王爸爸丶王妈妈，”她清了清嗓子，只得开口，“你们有事情明天到所里说吧，物业楼里不能烧纸，还请你们谅解。”

“明天？”王爸爸低哼了哼，口齿不清的喃喃开口，纪凌费力听了半天才听他说，“明天是什麽，今天是七月十五，是我女儿过得第一个节日，离开我们她哪里能过得好……”

他刚说完，王妈妈又是一阵号哭：“女儿啊，女儿啊……”

纪凌唏嘘，这才想起今天是七月十五，中元节，俗称“鬼节”，民间有给逝去的亲人烧纸钱的习惯，她哽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忍不住眼眶发热。

她默默站了一会儿，回头跟物业主管说：“算了，你们就让他们烧吧。”

“这怎麽行呢？要是这里有明火，要是失起火来可怎麽办？那可是大事情。”物业主管不同意。

“能有什麽比失去女儿更大的事情？”纪凌看着她，“算了，我知道你们有规定，但是规定也要讲人情，现在这个样子，你怎麽能说规定呢？”她指了指蹲在地上的两个人，压低了声音说：“你也是为人父母，看着样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怜啊。”

“欸。我也知道。”物业主管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有一个女儿，她看了看那两人，重重的叹口气，“也是可怜人。”

“是啊，都已经这麽可怜啊，你就网开一面吧。”纪凌放软了语气，祈求道，“我向你担保不会出事，要是出了事情，我来负责，你就给他们想个办法吧。”

“能有什麽办法？”她看看周围，“这里都是花草树木，万一着了火谁能负责。”

“我在这里看着。”纪凌说，“保证不会出事。”

“你保证也没有用啊，这火星飞起来，哪里能控制得住啊，我就不懂了，干嘛要到这里来烧纸，不能回家烧吗？”物业主管轻声地抱怨着。

“我们老家说，在哪里呆得时间最长就要在哪里烧，珊珊在单位时间最长……”王爸爸说，纪凌听了鼻子一酸，她拉过物业主管，“你就通融下吧，中元节……欸，小姑娘年纪轻轻的……”

物业主管蹙眉，没吱声。

纪凌又看了看周围，问道：“各位也帮着想想能有个办法吧，有什麽办法没有？”

“我去找个铁桶来，在铁桶里烧，不会飞到外面，火势能控制住。”在一旁有个保安大叔提醒说。

“那也行，你快去找吧。另外，把那只园林用的水枪拿来，对了，还有灭火器也找了来，一旦有情况就扑灭了。”物业主管见有办法，立刻吩咐人去找东西，不一会儿，保安拿着一个铁皮垃圾桶过来，其他人也拿了灭火器和水枪。

纪凌弯下腰，蹲在那两人面前，“王爸爸，王妈妈，你们把纸钱放在这只铁皮桶里烧吧，这也是一样的。”她说着就将塑料袋里的纸钱，放进了那只垃圾桶，拿出了打火机，点燃了最上面的一张锡箔元宝。

“珊珊，一路走好，愿在天堂中没有病痛，没有生活的磨难……”纪凌低低地说着说着，眼泪顺着脸庞掉了下来。

火焰嗤地一声，在铁桶中燃烧起来，火舌渐渐卷过铁桶里的锡箔，纸钱，映红了周围的人的脸，灰黑的馀烬冒着烟，直飞上天，如黑色蝴蝶在空中盘旋飞舞着，夜空中是一轮满月，月色如水，湿漉漉的浸润着钢筋水泥森林中的小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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