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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遭夺姓丶削姓或有姓而未能传承者,又如何?”
王秋衡又摇头,已经并无什麽要思索的,心中已经自然有了定论,“甚衆。”
“既然如此,方千秋治下殷民,未在其中的,又何如?”
经此片刻,王秋衡酒已醒了大半,思索半晌,竟不知从何说。
“王先生拿不定主意,不如我先讲。”柳挽溪看王秋衡久久不语,也不再让这寂静的气氛持续下去,“百姓,从过去看,谁人无姓,自然全天下人,少有不觉得自己是百姓的。”
“可自云梦邦联之初,剥削人权丶毁灭道义丶践踏律法大行其道,至使夺姓掠奴已不足为奇,所谓如今的殷帝国,也是沿其辙印,虽有收敛,可这倒车开的更甚。”
“能自觉为百姓者越发稀少,四十年黄驹过隙,如你一般长大的,许许多多都已经不以百姓为百姓。人不知自己为人,愿为猪狗,争做黄鹂,次成牛马,最下流,为鼠蛇,且各自为荣。”
“以我之见,当今世界,本是应人皆百姓,即为人民。在四十年前,人出生之始,便是人民,如今,人不能为人,方千秋所求之百姓更不堪为人民!而後,我所求,就是要停下这历史倒车。”
“百馀年来,党旗上染尽英烈血,才一步步将人聚为一体,不论国家,不论民族,更消灭了所谓阶级,所谓人即是人民,得来何谈容易,打倒消灭了多少顽固反对集团,又有多少诡计多端丶老谋深算者。”
“我与身後以亿所记的同志,皆都绝不能答应,这分裂全世界人民丶大搞民族主义丶分化煽动阶级矛盾的生意!”
窗外枯树颤动,又落下几片败叶,藏进满地的腐朽里。太阳落下,室内的灯光亮起,从窗外看去,柔和的光线勾勒着柳挽溪挺拔的身姿,手中轻摇的高脚杯里,正散着剔透的红光。
“如此这般,王先生还想站在我这边吗?”
“小姐,马蜚晟递来拜帖。”敲门声打破死寂。
“公务在身,先生仔细考量,我会静候佳音。”披肩颤颤,自椅背上拎回柳挽溪手中,“夜深露重,保重。”
“总督!”王秋衡从椅子上挣扎起来,险些又跌回去,却将身上的软骨撑了住,“在下受得住,先前,虽有拳拳之心,却雾里看花,只见其型不知其茎。而今,既已见得,又何有置寒月凌空而不理,亲见寒骨遍野的道理。”
“幽沁,”柳挽溪停在门外,侧目点头,“今晚王记者不必离开了。”
晚风带着些清冷的气味,不似鼻腔间的凛冽,暖了些的披肩挡去了它的寒凉。柳挽溪没有停留,只是走进月光里,踏着长长的影子,远去,在夜色中隐去,直到刺目的连成片幕的车灯亮起,又淡淡暗下,还不待看清窗後的景象,只是轻轻轰鸣,便只能等下次再见。
马蜚晟估算着时间剪了雪茄,敷衍地挥散烟气,又看看表,“嗯,去吧。”
引擎声落潮般一段段退去,齐膝军靴映着车内微黄的光线,刀鞘斜垂,遮去亮色,倒是只留下些许寒光。
毛绒的披肩被厚重的呢绒大氅替代,虽是自然垂落,可还是束着沉压压的肃穆,车灯未关,横打在柳挽溪的侧脸,虽只是片刻,却在她擡眸间,正映出那一点凛冽杀伐的目光。
门童不敢擡头,接下钥匙便忙退下,只剩下刚刚迎出来的副官硬着头皮凑上来。
“柳小姐,我家主人正在恭候。”
柳挽溪没有理会,耳朵轻轻耸动,四周轻微的声音都被捕获,灌木中梭梭的轻响,阳台上三脚架磨过地面,几根外立柱後光圈扭动的机械声。
“带路。”
副官在前领路,大门推合,薄薄的一层玻璃门却彻底隔绝了外面的声音,鬼魅般随行的亲卫干净利落的放倒记者丶狗仔,单薄的刀刃上同样只染上薄薄的一层血。
“马大人心情不错,被困在这一方天地,还有闲心约本督来这种地方叙旧。”副官刚要跟进房间,柳挽溪擡擡手,门侍便推上了门,正将他挡在屋外。偌大的厅堂里,只剩下两个人。
“柳大人年轻有为,我这糟朽,已经茍活百馀年,却只能孤据一方,惭愧,惭愧。”马蜚晟嘴上客套着,可身子从没在宽椅上挪动一分。
“马大人何需忧虑,若我所料无差,不过半小时,殷都的委任状便可送到,到时候圣旨传下,坐实了你在殷墟的实权法理。我也绝不能再飞扬跋扈。”柳挽溪坐下,在两人之间那张方桌上随便拿了一支雪茄,摁在燃引器上。
“只可惜,这委任状今晚能不能下来,恐怕不是马大人控制的了。”青烟攀上柳挽溪的鼻尖,她嗅得出这是根难得的绝品雪茄,“马大人的前程腾达是我乐意见得的,只是要晚一晚,别挡了我的路。”
“柳大人,我听不懂你什麽意思,今晚只是叙旧,莫要想太多了。”马蜚晟干笑两声,怒目看向身侧,却一下没找到自己的副官,本就乱了分寸的内心,一下子荒落起来。
“自然要叙旧,你我都需要坐下来,好好谈一谈。”雪茄被扔进冰桶,只是刚刚燃起,便整根报废了,“要不,我们就从你的副官聊起吧。”
“头!”戴卿黎拎着那副官的後颈,扔猪仔似得把他扔进厅堂,“头!我们的人都被控制了!他们根本不管那些记者的身份,统统都抓了!”
“柳止墨!”马蜚晟拍案怒声,却没真的站起,转瞬又压下声音,“你要做什麽!”
“马大人明明知道,孰为鱼肉,孰为刀俎,却定要铤而走险,赌我的良善。”柳挽溪嘲讽地笑了笑,空气中沁进来些许血腥味,“马大人放宽心,明日清晨,朝廷的委任状会如期送到大人手上的,只需要大人安安静静的,睡上一晚。”
“柳挽溪,你就不怕我鱼死网破吗!”
“北方舰队从来不怕硬点子,马大人不妨试试,不过在流血之前还请马大人仔细想想,是求好死,还是要一贯而终的赖活着。”柳挽溪不再藏匿自己的嘲讽,来自灵魂深处的不屑倾泻而出。
“放人,回府!”
“一切顺利,线路畅通,准备接收援助。”司烟合上终端,望向舷窗外,施工警示灯一段段撤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设备边缘闪烁的避让灯。
“区域封锁屏蔽仪器,第一次测试!准备!”
“陛下!急报,柳挽溪和马蜚晟在标准时间,就在昨夜,半公开会面,结束後才放出消息。臣惶恐,只能即刻来报!”钟南没有等在散朝後通传情报,而是在早朝上就奏了上去。
“钟使,了查司中,只有你知晓了此事?”方千秋听了消息皱皱眉,倒是疑心先提了上来。
“陛下,臣直辖夏氏一族活跃于北方,情报稍快,却也是朝前才知,所以,并未在了查司备份,也来不及等在朝後。陛下,臣相信两位同僚朝後也会得到消息。”钟南跪在地上,语气恳切,一副忠臣良将忧国忧民的模样。
“那,谈话内容呢?”
“不论是殷墟守备舰队的人,还是北方舰队的人,他们严防死守,若不是这会面的消息是他们故意要我们知晓,恐怕,了查司得知这些信息还要些时间……”
“荒唐!”方千秋突然发起怒来,抓起一份无关痛痒的奏折便扔了下去,“孤的耳朵,孤的眼睛,需要让别人来决定看向何处,看到何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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