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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就踮起脚来,凑过去吻他的唇角,陆稹唇角扬得越高,梅蕊嗔道:“护军笑什么?”
笑意愈发不可收拾,陆稹干脆抱着她坐回了凳上,梅蕊横了他一眼,便要挣开,又被他稳稳当当地抱坐在了腿上,象征性地又挣扎了一回,才再靠回了他怀中,攥着他的前襟,低声道:“护军就要走了呢。”
声音听来倒有几分如怨如慕的意味,陆稹嗯了声,心里头浑不是滋味,又听她说:“护军胃不好,去西北那边能吃的惯么?”
她关心的都是些小事,倒教陆稹心头发热,他端起梅蕊的脸来,凑去脸颊吻了下,道:“不碍事的,左右在长安也吃不了什么。”
惹得梅蕊剜了他一眼,“这样也能行么?行军艰苦,吃不好又睡不饱的,将身子拖垮了怎么办?”想起他胃上的毛病是因为喝药,心思百转千回的,有些涩然,“那药,护军还在喝么?”
陆稹怔了怔,一时不晓得该怎么答她这句话,只能点了点头,梅蕊咬紧了牙,又问:“那药喝了真的这样有用?”说着,她的手就抚上他喉间,光滑平整,像一块打磨好的玉石,在御膳房内的灯火下近乎能透光,她觉得神奇,又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叹息,“果真没有。”
他哭笑不得,“你便是这样比较的么?”
梅蕊奇异地瞥了他一眼,“不然护军觉得要怎么比较。”她还是好奇,“那药苦么,喝下去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陆稹道,“哪有药不苦的,这药我自打入了宫便在喝,替我掌刑的那个老宫人曾受过我阿爷的恩惠,免了我遭受此难,后面为了做做样子,我在床上躺了许久,教所有人都信以为真,连怀帝也不曾例外。”说起怀帝时,陆稹眼中的神色暗了些,是讲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看得梅蕊心悸,“其实同喝旁的药没什么大的区别,喝习惯便好。我一直都在喝药,对外称的是当年净身时候落下的病根,旁人也没觉得奇怪,若不是遇着你,只怕我这药是要喝上一辈子了。”
遇上她怎么就不一样了呢,梅蕊心头悲喜交加,将这句话问出了口,陆稹摸了摸她的脸,温存地笑道:“遇上你自然就不一样了,往前没什么念想,只求着替陆家平反,洗清那些人强加在陆氏一族身上的罪名,但忠武帝驾崩后,怀帝一直想要我忘却此事,他待我极好,又因某些事情遭梦魇缠身,身子逐渐弱了下去,我也不好忤了他的意,总之当年加害陆家的人还尚有活在世上的,我等得起,就怕他们成日里想着我这个陆氏孽子还苟活在宫阙之中,不知何时便会向他们寻仇而辗转否侧,难以成眠。”
他的叹息声悠长又温柔,“这大抵是我活下去唯一的念想了,如故,我不知你是否对此有过感同身受的体会,那样的暗无天日,若连念想都没有,实在是如同行尸走肉。赵家的罪证现在在我手中,要将他们连根拔起易如反掌,我迟迟不愿动手的原因,不过是因为我时常会想到,扳倒了赵家,再替陆氏平反后,我能做的还有什么。细细想来,竟然什么都没有了,这盛世山河,其实与我没什么太大的干系,你向来是将我看得太过高尚,若不谨记着在其位谋其职这句话,以及怀帝的恩遇,我势必不会这样尽心。”
早该想到这些的,梅蕊静静地听他讲,目光所触的是他眉心的晦暗,她轻声道:“所以,现在护军的念想是我么?”
她该感到庆幸的,但却又不知为何有些莫名的悲悯,陆稹垂眼,望进她清亮的眼中,“我不怕你笑话,我活着本就是侥幸,能保全自己更是侥幸中的侥幸,除却这些侥幸,我几乎什么都未曾想要过,怎么与你形容这些,”他突然笑了一声,“若不是你出现的话,只怕我要去出家了。”
梅蕊本是在消沉中的,蓦地被他逗笑,“护军在说些什么诨话,好好的北衙护军不当,偏要去当和尚,也不晓得哪个寺庙敢收了护军这尊大佛。”她眨了眨眼,“后来呢?”
“后来便遇见了你,本是从未注意过宫中的那些宫女的,比你大胆莽撞的我见过,比你谨慎细微的我也见过,却没料到还有你这样两者相融的,那时候若不是因为你是梅先生的独女,我早便将你乱棍打死了。”
“护军这样草菅人命,”她万万没想到,惊异地睁大了眼,“真是仗势欺人,无法无天。”
陆稹哼笑,“你以为我是因着陛下的颜面才未处置你的么?你确实胆肥得很,便差那么一点,宫人斜就是你的归处了。”
他多半是吓她的,梅蕊并不信这些,追着问前面的那些话,“不一样在何处呢?”
她势要追根问底,陆稹躲不过这一遭,只能别开了脸,有些艰难地说道:“想时时都与你在一处,有一座院子,院中种几树桃花,再种几树梅花,这样春日与冬日的时候都能在花树下煮酒烹茶。”
梅蕊听得心醉神迷,跟着讲,“那便再种一架蔷薇罢,免得夏日的时候寂寞,满架蔷薇一院香,想着便觉得美好,护军会养花么?这可是个精细的活,若都是交给我来做的话,护军便只能在旁边劈柴了。”
“劈柴?”陆稹脸色有些不大好,“劈柴做什么?”
她忘了他是世家公子哥儿,劈柴烧火这种事情自然是不会的,她有些愁,“护军不会劈柴也不会烧饭,那护军要做什么?”
陆稹很真诚地道:“我可以在旁边看着你做。”
这人!梅蕊气不打一出来,抬手一把将他搡开,别过头不理他,陆稹瞧她是真的怄了,把她的身子給拧了过来,抵着额头问道:“怎么了呀?”
梅蕊闷声闷气地,“我怎么觉得自己有些亏呢,什么都是我做了,护军讨得好大的便宜,真是令人艳羡!”
陆稹失笑,自那以后头一回笑得这样开怀,他把头埋进梅蕊的肩窝里,笑个不停,梅蕊还是很不高兴,瘪嘴,“护军在笑什么?”
好容易才收住笑,陆稹抬起头来时嘴角仍在抽,他掩唇咳了声,“有时候你聪明的很,有时候又傻得可爱。”
梅蕊不解,陆稹就去咬她的耳珠,气息呵在她耳畔,满是甘松的香味:“我不会可以慢慢学,等我学会了,你便在花树下看书小憩,什么都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他讲起情话来真是要命,梅蕊耳根都红了,转过脸去,蒸着糖糕的蒸笼正冒着热气,她从陆稹的腿上跳了下去,将蒸笼揭开,把已经蒸好的糖糕端了出来。
那一碟糖糕还是滚烫的,就像她这颗心一般,端去了陆稹面前,她在氤氲的热气中不知怎么的有些眼眶发涩,抽了抽鼻子,对陆稹道:“护军尝一尝,若是喜欢,等护军凯旋而归,我再做给护军吃。”
许是被雾气蒸的看不清眼前,朦胧中听到陆稹说道:“好。”
第58章局中局
陆稹走的那一日,是个难得的晴天。
长安许久没见过那样碧朗的天色了,梅蕊陪同着皇帝站在长安城雄伟浑厚的城墙上,看着他在城墙下躬身作揖,勒缰上马,辔头握在他手里,隔了那样远的距离,她依旧能看到他眼底的悲色。
悲从何来,她也未可知,只晓得自己莫名便红了眼,小皇帝在旁边瞧见了,也别开了头,当不曾见到她眼中打转的泪,她看到城楼下的陆稹嘴唇动了动。
他说,珍重。
这其实该是她要对他说的话,战事无眼,她只能替他祈求上苍的庇佑。玉骢马沿着官道渐行渐远,被兵甲铁胄踏起的尘嚣都落回地面后,小皇帝对她道:“随朕回去吧,蕊蕊。”
并不是非要陆稹去才可,梅蕊知道小皇帝让陆稹去是什么用意,自古位高权重的臣子都会受到帝王的猜忌,哪怕之前再如何推心置腹也不能幸免,小皇帝虽是早慧,但处事方面还是稚嫩了些,稍受人挑拨便起了疑心,将陆稹支去西北,以为这样便能将陆稹手中的权收回,只怕是要让那在暗处的渔翁得利了。
陆稹不在身侧,她也懒得管这些,自陆稹走后,她对待小皇帝是一日更甚一日的冷淡,明面上还是敬重,却不如从前亲近了,小皇帝明晓得是这样的,但也无能为力,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比如学习怎么处理政事。
陆稹的信倒是时常有,不过寥寥数语,梅蕊却珍惜的很,她也回信给他,长安入冬了,蓬莱岛的梅花也开了,她去放灯时候突然想起陆稹的那句话,大抵不只是说给怀帝的。
才把手中的河灯送入太液池中,隋远的声音便从身后响起,“表妹妹在这里做什么?”
梅蕊似是并不讶异隋远能在内廷出入,冬月的风太冷,在陆稹走后她总是习惯每日都来这里放一盏河灯,隋远偏过头去瞧那盏渐渐漂远的河灯,笑道:“白日里放河灯,表妹妹这是个什么嗜好?”
“不及表哥出入皇庭如入无人之境,”她面色不改,“表哥特意来寻我,是有什么事情要同我讲么?”
“没什么大的事,”隋远眯着眼笑,冬日里穿的多,他瞧起来却依旧是清逸倜傥极了,“不过是想告诉表妹妹一声,王爷又入宫了。”
襄王近来常常入宫,这都是她早已知晓的事情,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襄王爷与陛下亲厚,那是理所应当的事儿,表哥何以特地来向我告知。”她觉得惫懒,欠了欠身,“若是没有旁的事情,我便先离开了。”
她仰起头来就要离开,惹得隋远一声笑,梅蕊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好笑么?”
“不是很好笑,”隋远懒懒散散地站在那里,就这样入了景,浑然一处,“只是表妹妹这样的性子会吃不少亏,护军现下不在长安,不晓得还有谁能护的了表妹妹?”
梅蕊笑了声,“表哥多虑了,我这样很好,护军不在长安,我自己也晓得护好自己,还是表哥觉得我这般没用,需要旁人来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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