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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孩子,哭泣着喊妈妈。
那一次是因为什麽,她太累了,路太难走,不同于阿姊的隐忍不发,她仍保留着小姐脾气,在原地跺脚,大声质问母亲为何要领她们离家。
“阿爹只是不喜阿娘,我与姊姊应该留在家中,家里什麽都有,何苦来此吃苦受累。”
昏暗中瞧不见母亲面上悲喜,她只是一言不发,站在原地,任由泥浆裹满全身,最後化作泥潭一角。
阿梅便和阿青手拉着手,蹦蹦跳跳离开泥沼,她们被接回家,坐在吊脚小楼上,有年长的阿婆照料,粗麻布绳缠住双脚,绑在条凳上昼夜哀嚎。阿婆却道如此这般是为了她们好,将来得嫁高门,再说谁不是这麽过来的。
可阿梅记得,母亲有一双大脚,踏在沼泽中留下宽宽的脚印,足以让她和阿姊踩踏而过。
唢呐声响,阿姊一身红衣,盖头拂面哭哭啼啼,她不知阿姊为何哭啼,明明那日菜色丰盛,就连泥泞雨地里的糖果还是荔枝口味。
她仍坐在吊脚小楼,照料她的阿婆不见踪迹,连着饿了几日,耐不住便撑着杆子下了楼,她远远瞧见阿婆,端着猩红的血盆,摇摇晃晃往後院里走去。
阿梅快步赶上,呼唤着阿婆问,阿婆,今日宰猪否?
阿婆一个踉跄,血水撒了一地。
那些污血顺着石板缝隙,似乎有了生命般细细密密爬满她的全身。
阿梅不必在坐吊脚楼,阿爹新娶了花坊的娘子,那娘子不知用了什麽香料,屋里巷道全弥散着甜腻的芬芳。阿梅伏在地上,如犬吠嗅,惹那娘子大笑不止。
阿婆已不来缠足,因那花坊娘子生来一双大脚。
她喜大脚,赤足落在石板路上,啪啪响声悦耳动听。
阿梅被一盆凉水惊醒,劈头盖脸连薄薄的褥子也浸透了,她双臂环抱不敢擡头,只听男子柔声道:“明儿将她送去花坊,典些银子咱们也去外头瞧瞧。”
阿婆来替她换新衣,梳起如同母亲在时逢年节礼时才梳起的繁琐发髻,描了眉毛点了朱唇。她不知就里,扯着阿婆的衣裳问今日吃什麽菜色,那荔枝味的糖果可否留她两颗。
阿婆揉着眼睛,让她不要怨天尤人,要怪就怪阿元生了她这般绝色。
阿梅透过模糊铜镜,瞧见了那张酷似阿元的脸,来不及细看,人便被推了出去。
那一世,阿梅只堪堪活到十六,便被折辱死在阴沟暗巷中。
阿梅浑身浸着寒意,她仍置身暗巷之中,只是脚下有路不疾不徐,远远地瞧见一只灯笼沿着雨後的街巷一点点游弋。
那是四下唯一的亮光。
阿梅想要跟上,却总远远地隔开一段距离。
雨巷之中,一扇木门洞开,阿青从中探出半边脑袋,惊恐无比地朝她招手:“小梅啊,快来,过来。”
阿梅来不及细想,便被拽入黑暗之中。
绕是黑暗如墨,她仍能看见阿青面上有伤,身上淡淡的血腥气。
“他又打你了?阿姊,你应该跟他离婚,带着幸芝离开的。”
黑暗中,阿青冷笑出声道:“难道你想让我跟阿元一样,离婚带着孩子逃难去?阿梅,现在已经不是那时候,随便圈一块地就说是自己的,得有钱才能活下去。”
“阿姊,你还有我不是吗?我陪着你,我们一起把幸芝养大好不好?阿娘当年把咱们拉扯大,我就不信,咱俩养活不了幸芝一个人!”
阿梅情绪激动,丝毫没有留意黑暗中不断滋生的藤蔓已然缠住她的双脚,比泥沼中的淤泥还要难缠。
阿青忽然靠近了些,几乎抵在阿梅的耳边道:“小梅啊,你真的想帮阿姊嘛,那你去陪你姐夫睡一觉,行不行,就一次,好不好,他馋你很久了,你让他尝一口,尝一口也许就腻了呢。好不好啊,小梅,帮帮阿姊,就当看在咱们姊妹俩相互拉拔的份上,帮帮我啊!”
最後几个字阿青几乎吼了出来。
仓皇之下,阿梅重重向後跌去,记忆中带着海腥味的床榻在她身後远去,那盏灯笼停在她的脚下。
幸芝的脸缓缓在光影下显露。
阿梅张开双臂,想要抱紧她,身体被穿过,化作一团烟雾。
“小姨,跟紧些。”
幸芝提着灯笼,引着阿梅穿过层层叠叠的迷谷薄雾,直到茶餐厅的巷口就在不远处。
鬼差阿吾挡住去路。
“你知道的,她跟一般人不同,若想她少受些罪,即刻放她同我离去。”
阿吾摆好架势,约莫想着要苦战一场。
幸芝收起灯笼,拍了拍小姨的肩膀道:“小姨,你若是不想离开,今时今日,我也能像阿元护我那般护住你。”
她说罢,眉眼飞刀,阿吾似听见什麽好笑的笑话,抱臂站定等待。
阿梅摇摇头,她似乎想要拉着幸芝的手,捞起来却只是一阵云烟,她只得擡头盯着幸芝,似乎要将其牢牢记在脑海中。
阿吾在旁道:“孟婆汤一喝,什麽都忘了,记不记都一样。”
幸芝再瞪了阿吾一眼,低声道:“轮回前,我会在玄月处等你。”
又想起小姨不知玄月何人,指着巷口那株老槐树道:“就那里,有个老槐树精,他便是玄月。”
阿梅再次点点头,望着幸芝泪眼涟涟,脚步却轻移至阿吾身旁,小声问:“要很久吗?”
“十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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