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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卷犹存旧时景（第1页）

残卷犹存旧时景

晨光熹微，透过雕花木窗洒进书斋，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墨小鱼拿着素色抹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红木书架。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走进谢云止的世界——一个充满墨香和书卷气的凡间天地。

指尖抚过书脊时，她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动作。这些书册都被翻阅得起了毛边，有些书页间还夹着精心制作的竹签，上面是他清隽的批注。她想象着他坐在窗边读书的模样，眉眼低垂，神情专注，就像千年前在神殿批阅命簿时一样。

只是那时，她总是趴在瑶池边，偷偷数着他睫毛颤动的次数。而现在，她却要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为他整理这间充满他气息的书斋。

"墨姑娘不必如此辛苦。"

清润的嗓音从身後响起，她慌忙转身，看见谢云止站在门口，手中端着两杯清茶。晨光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青衫磊落，更显身姿挺拔。

"这是我分内之事。"她低下头，接过茶杯时，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一阵熟悉的战栗窜上脊背，让她险些拿不稳茶盏。

千年前，也是这双手，每日准时探入瑶池，为她渡来精纯的神力。那时她总是欢快地游过去，亲昵地蹭着他的指尖。而今，这双手端着凡间的粗茶，对她这个"陌生人"施以最寻常的善意。

他走到紫檀木书案前，铺开宣纸，取过一方古砚，慢条斯理地研墨。阳光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研墨的动作优雅从容。这一刻，他像极了那个在神殿中执掌命数的神君，让墨小鱼看得失了神。

"公子今日要作画？"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轻声问道。

"嗯。"他颔首，执起狼毫笔，笔尖在宣纸上游走，"说来奇怪，近日总梦见一个地方，云雾缭绕，水光潋滟，想把它画下来。"

墨小鱼站在一旁伺候笔墨，目光却不自觉地追随着他的笔尖。当画作的轮廓渐渐清晰时，她的呼吸猛地一滞。

云雾缭绕的瑶池，粼粼的波光，池畔萋萋的仙草，甚至连池边那株歪斜的仙榕都一模一样——那是她生活了千年的地方，每一个细节都刻在她的记忆里。

笔尖一顿，他在池边添上一尾玄鲤，正跃出水面，尾鳍摆动间带起串串水珠，姿态灵动得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纸上游出来。

"总觉得......"他微微蹙眉，声音带着几分困惑，"这池子里该有这麽一尾鱼，墨色的，总爱追着光点嬉戏。"

哐当——

墨小鱼手中的松烟墨锭掉落在地，上好的墨锭顿时摔成两截，溅起的墨汁染脏了她月白的裙摆，也在他即将完成的画作上晕开一团刺目的黑。

"对不起！公子，我......"她慌乱地蹲下身，顾不得擦拭自己的衣裙，急忙用袖子去擦画上的墨点，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

为什麽偏偏是瑶池？为什麽偏偏是那尾玄鲤？他画得越是传神，她的心就越是疼痛。那些被深埋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他放下笔，却没有责怪她，反而蹲下身与她平视："不过是一幅画，脏了再画便是。倒是你......"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手上，语气温和，"手可曾伤到？"

这般温柔的关切，让她想起千年前她不小心打翻星盘时，他也是这样，先关心她是否受伤，再去收拾残局。可那时他的眼中藏着纵容，而今却只有对陌生人的礼貌关怀。

"我没事。"她慌忙将手藏到身後，像是害怕被他看穿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他起身，将染污的画作随手卷起，神色淡然："这画毁了也罢，本就是梦中之物，虚无缥缈，不值得惋惜。"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清脆悦耳的嗓音："谢公子在吗？"

镇守千金林婉儿提着精致的食盒站在院中，一袭鹅黄衣裙，裙摆绣着翩跹的蝶，明媚娇俏得如同初春的迎春花。她的目光掠过墨小鱼时带着几分审视，最後落在谢云止身上时，又化作盈盈笑意。

"谢公子，我父亲新得了一些上好的徽墨，知道公子雅好书画，特地让我送些来。"

"有劳林小姐费心。"谢云止接过食盒，语气礼貌而疏离。

林婉儿的目光落在书案上，好奇地问："公子方才在作画？可否让婉儿一观？"

谢云止顿了顿，将方才那幅染污的瑶池图递了过去："随手涂鸦，还染了墨，让林小姐见笑了。"

林婉儿展开画作，眼中闪过惊艳："好美的池子！这鱼儿更是灵动可爱，公子画技越发精湛了。"她的指尖轻轻抚过画上的玄鲤，赞叹道，"这鱼儿画得真好，仿佛下一刻就要游出来似的。"

她擡眸，笑靥如花："这画既然染了墨，不如就送给婉儿吧？我瞧着甚是喜欢，回去让人装裱起来，定是极好的。"

墨小鱼的心猛地揪紧。那是他们的瑶池，是他们千年相伴的见证，每一笔都勾勒着她最珍贵的回忆。他怎麽能......怎麽能如此轻易地将它赠予旁人？

"既然林小姐喜欢，拿去便是。"谢云止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送出的不过是一张废纸。

林婉儿欢喜地收好画作，又与他寒暄了几句，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临走前，她还特意看了墨小鱼一眼，目光中带着若有似无的警告。

书斋内重新恢复寂静，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墨小鱼怔怔地望着空荡荡的书案，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瑶池的轮廓。她想起千年前，她不过是蹭掉了命簿上的一点朱砂，他都小心地为她遮掩，从不舍得责备半句。

而现在，他将承载着他们共同记忆的画作，随手赠予了旁人。那个女子将会把他们的瑶池挂在闺房中，日日观赏，却永远不知道这幅画背後藏着怎样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

"墨姑娘？"谢云止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唤醒，"可是身体不适？你的脸色很不好。"

她擡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书生。他的眼神清澈见底，带着真切的关心，却再也不是那个只会对她展露温柔的神君。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失去的记忆，更是从神到人的距离。

"我没事。"她垂下眼眸，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碎在风里，"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一些，只有她一个人记得的往事。一些，关于瑶池畔千年相伴的往事。一些，关于他为她挡劫丶为她魂飞魄散的往事。

阳光透过窗棂，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站在光影交界处，仿佛站在两个世界的边缘——一边是拥有着全部记忆的她，一边是忘却前尘的他。

而那道横亘在中间的鸿沟，叫做轮回。

她悄悄抚上怀中的玉佩，那微弱的温热是她唯一的慰藉。至少，他的一缕神魂还在。至少，她还有机会弥补过错。

可是看着他将那些珍贵的记忆随手送人，她的心还是疼得发颤。这漫长的赎罪之路，才刚开始，就已经让她尝尽了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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