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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瓷坛子
悲剧发生後的第五天,北京。
深夜,向阳的卧房只亮着一盏孱弱昏黄的小灯。
窗前的书桌上,端端正正摆放着一个质地细致的白瓷坛子,坛身嵌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年轻男子笑得含蓄而温暖。
那是靳宇。
窗外是无边的大城灯海,月光无边无际洒落,同时也拥抱着这个孤零零的白瓷坛。
向阳静静坐在沙发,目光长时间停留在坛子上,与照片中靳宇生动深刻的微笑无声对望。
思绪飘回那个混乱的夜晚。酒吧里的惊叫丶破碎的玻璃丶刺眼的红。
医护人员将浑身是血的靳宇擡上担架,那画面至今仍清晰地烙印在他脑海。
那麽虚幻,却又那麽烧灼似地真实。
当夜,担架正要擡进救护车时,意识已逐渐模糊的靳宇,费力地伸出手,伸向站在一旁的向阳,像一个溺水者的探索。
向阳心头一紧,上前紧紧双手握住了靳宇冰冷的手。
「向阳…」靳宇的声音微弱得像即将被风吹熄的残烛,「我好累…我…真的…好想回家…」
回到现实,卧房里一片寂静。
向阳站起身,缓步走向书桌。
他打开一个事先准备好的檀木方盒,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白瓷坛子放了进去,盖好盒盖。
他俯身,对着木盒低声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没事了,不怕。走,我带你回家。」
这个决定,在当时看来,或许只是一个心头一热的承诺。
向阳未曾预料,这趟跨越海峡的旅程,将如何牵动命运的丝线,缠绕起两个家庭的未来,甚至可能,导引向意想不到的救赎。
三天後,傍晚,台北,吴兴街。
靳家所在的巷弄,位于一道起伏的坡道旁。
小小的客厅里,夕阳的馀晖斜斜地穿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吊诡畸形的长影,氛围里浮荡着一股压抑的沉默。
向阳站在客厅中央,双手捧着那个沉甸甸的檀木方盒,神色间带着难掩的局促与尴尬。
靳长安,靳宇的父亲,背对着他,站在窗前,脸上的线条绷得死紧,像一块顽固的岩石,寒气逼人。
邻居姚凤琴和她的女儿赵芷苓也在,两人脸上都带着焦急与无措,却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僵局。
没有人开口请向阳坐下,更没有人示意他放下手中的盒子。
他就这样捧着,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听不懂人话是吗?」靳长安的声音终于打破沉默,却冰冷得像淬了毒,「我再说一次,他不是我儿子。」
向阳深吸一口气,语气尽量放得真诚:「靳伯伯,靳宇在北京…过得很辛苦。是靠着对台北丶对家人的思念,才一直撑着的…」
「哪天死的?」靳长安猛地转过身,目光锐利冰冷,面上一片封冻。
「三月三十号。」
「那你搞错了。」靳长安的嘴角扯出近乎残忍的冷笑,「我儿子,三年前就死了。」
向阳心头一沉,仍试图沟通:「靳伯伯,靳宇常常跟我提起他小时候,您带着他,去很远的山上找一位老师上小提琴课…」
「滚!」靳长安突然暴吼,脸色涨红,额角青筋暴起,「你是从哪里来的混账东西!跑来这里胡说八道些什麽!滚出去!」
「靳伯伯,落叶归根…」
「滚!」靳长安的吼声更大了,带着一种绝望的愤怒,「丢人现眼的东西!死不足惜!」
站在一旁的姚凤琴再也听不下去,猛地冲上前,用力推了靳长安一把,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打转。
「靳长安!闭上你的狗嘴!」她声音发颤,既是气愤,更是心痛。
向阳看着眼前几乎失控的场面,知道再说下去也无济于事。
他低下头,将檀木盒小心地放进随身的旅行袋里,背在胸前,双手仍然下意识地护着那个位置。
他擡起头,看向靳长安,眼神复杂。「靳伯伯,我…先告辞。」
他转身,默默地走了出去。
一直沉默着的赵芷苓,看了一眼僵立在当地的靳长安,又看了一眼姚凤琴,咬了咬唇,快步跟着向阳走了出去。
客厅里,靳长安维持着背对门口的姿势,一动不动,彷佛连看一眼那个离去的背影,和他带走的骨灰,都是一种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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