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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夫（第2页）

拓跋弘只带了少数护卫员，轻车简从，离开了京城，一路向北。

他所去的“归化镇”，是规模较大的一个安置点。

这里地处新朝与北朔交错的缓冲地带，曾因连年战乱十室九空，土地荒芜，如今却被重新赋予了生机。

镇子的格局带着明显规划过的痕迹，房屋是统一的土坯结构，虽不华丽，却坚固整齐，足以遮风避雨。

时值秋收尾声，田间地头还能看到忙碌的身影，他们将收割好的粮食运回自家院子，脸上带着拓跋弘记忆中，那些北朔奴隶脸上从未有过的神色。

这里的居民，依旧保持着北朔人深邃的轮廓和高大的骨架，但身上的衣着已是普通农民的短打装扮，虽然可能还不太习惯，有些别扭，却干净完整。

孩子们在巷子里追逐嬉戏，口音混杂着北朔语和生硬的官话，笑声却是一样的清脆。

拓跋弘没有惊动太多人，只是默默地行走。

他去了镇上的公廨，里面的吏员果然多是北朔面孔，正在用半生不熟的官话与朝廷派来的几名文书核对户籍，虽然忙碌，却井然有序。

他也走进了寻常人家，看到他们仓房里堆着新收的粟米，屋檐下挂着风干的肉条，院子里圈养着鸡鸭。

女人们坐在门口，一边做着针线，一边用家乡话闲聊，看到陌生人来，会好奇地张望，眼神里没有了惊恐，只有些许腼腆和探究。

他亲自下过地，知道一亩田在风调雨顺时能有多少收成，知道这些粮食，加上官府的救济，足够让这些曾经在草原上生死由天的奴隶们，度过一个不再挨饿受冻的冬天。

宁令仪没有骗他。

她给了这些人，一条活路，一条或许艰辛，却有尊严和希望的活路。

他在这个小镇住了下来，一住便是大半个月。

每日只是随处走走，看看，听着那些熟悉的乡音，说着充满烟火气的生活琐事。

这天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

拓跋弘独自走在镇外新修的土路上，一个约莫七八岁脸蛋红扑扑的北朔小男孩，端着一个粗陶大碗，噔噔噔地跑到他面前，努力用官话混杂着北朔语，仰着头对他说：“给……给您吃！我阿娘说，是您……是皇夫大人让我们进关的，谢谢您……给我们饭吃！”

小男孩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纯粹的感激，“我们现在，不用被老爷们打了，能吃饱饭，有房子住！”

小男孩将碗塞到他手里，不等他反应，又害羞地跑开了。

拓跋弘怔在原地，低头看着手中那碗还冒着热气再普通不过的粟米饭，米粒饱满，散发着谷物最原始的香气。

他捧着那碗饭，在渐沉的暮色里站了许久许久，直到冰凉的夜露沾湿了他的衣襟。

第二天，他啓程返回了京城。

回到坤宁宫，他依旧沉默，但宫人们隐约感觉到，有什麽东西不一样了，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些真切的东西。

几天後，一份条理清晰的奏折，被送到了宁令仪的御案上。

奏折的署名是“臣拓跋弘”。

里面详细陈述了关于如何进一步恢复北朔故地民生丶促进胡汉融合的具体建议：包括引进更适合漠北寒冷气候的作物品种丶改良畜牧方式丶建立更稳定的边贸渠道丶在教化中尊重北朔习俗以减少抵触……

林林总总，皆是他提出的务实之策。

从那天起，坤宁宫的书房，时常亮灯至深夜。

拓跋弘开始真正履行他皇夫的职责，成为了连接北朔遗民与新朝之间最坚实的桥梁。

他耐心处理北朔百姓的诉求，向朝廷反映他们的困难，也协助朝廷将政令更顺畅地推行下去。

他用自己的身份和影响力，努力消弭着隔阂与误解。

他依然话不多，但不再是无意义的枯坐。

他找到了一个支点，一个能让他背负着沉重过往和复杂身份，继续走下去的支点。

朝野上下，渐渐习惯了这位沉默却务实的皇夫的存在。

无人再提及他曾经的敌酋身份，只在私下议论时，会带着几分复杂的感叹，称他一句“贤夫”。

在一些不经意的角落，仍有宫人私下低语：“皇夫这般尽心尽力，为的终究是他的故国子民。陛下待他如此，他心里装的，却未必是陛下。”

“谁说不是呢？陛下这般容忍，也不知是太过宽仁，还是……”後面的话音渐低，终不可闻。

宁令仪看着他的变化，未曾多言，只是在他递上奏折时，会看得格外仔细，采纳其中可行的建议，并将更多相关的事务交由他处理。

深秋的日光透过高窗，落在坤宁宫的书案上，照亮了他伏案疾书的身影和一旁她静静批阅奏章的侧影。

殿内安宁，唯有纸页翻动的微响。

她和他，终成了史书上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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