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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居高临下（第1页）

第51章居高临下

贵人上宅，柴长三千，米长八百。嵇明修到啓贤当铺两游，墨宝往墙上一挂，整间屋子蓬荜生辉，镀上一层旧时王谢两大氏族的宅院才有的光晕。画摆上半日，薛贾和嫣如看看原作，再看看三人当时的场景，嵇明修的名气那麽大，画中的丹青神女图那麽美丽，嫣如的赤色狐皮裘袍那麽高贵，小两口心有灵犀一点通，相视一笑，姿态神色比春日里开屏的雄孔雀还骄傲自豪。

然而，比起那幅嵇明修亲笔画下的嫣如，薛贾似乎更青睐于勉宗为他们三人描绘的那幅，恨不得进入当铺的男女老少都能瞧见传闻中嵇明修的大作，进而发现他薛贾能与我朝上流名家交好，本想将两幅画挂在当铺柜台处，但柜台人来人往太显眼，若是被心存嫉妒之人偷去或毁坏可如何是好？呜呼，薛贾只得退而求其次，将其装裱，与“丹青神女嬉戏图”一齐挂在那会客室入门正墙处，沏了壶茶，坐在下头一边品，一边抖腿，一边欣赏。可怜那勉宗出入行走，看见自己粗糙所作同画坛名公巨人之笔摆在一块，又羞又臊，脸红得没地摆。读书之人爱惜脸面，秀才再穷也有骨气，坐立不安了一个上午，勉宗毅然决定起身，与薛贾说道说道：“公子，不如将我那画撤下罢，光挂嵇大画师的，就挺好。”

薛贾鬼日眯眼，下巴扬起：“凭什麽？”

勉宗道：“公子，我技艺远不如嵇明修，哪能跟他的手迹摆在一块，旁人看去要闹笑话的。”

薛贾轻蔑道：“你当我挂你的画，是看得起你，擡举你？我要不放那幅，谁知道嵇明修的画是他亲手给我的？谁知道我娘子便是丹青神女？谁知道我们同嵇大画师关系匪浅？你当自己是坨屎，狗走过去也不会闻几下，真当自个是什麽玩意？多干活，少做梦！”

于是乎，自日起，薛贾不厌其烦地向每一个来访当铺的贵客介绍丶讲解两幅画的来历，引申到妻子跟名家的渊源。嵇明修画作的贵在“珍稀”二字，多为虬须公子五侯客收藏，纵然再腰缠万贯丶堆金砌玉，非极品一等人家，也难瞧上一眼。不少角色听说啓贤当铺有嵇明修的墨宝，纷纷带着礼物和敬意，到薛贾这探探，瞧嫣如一幅过去的画卷，听听那日他们与名师的回忆，有时会突然忘了，作画人是官里有名县里有字的嵇明修，不是尤嫣如和薛贾。

依着两幅画，啓贤当铺愈发门庭若市，迎来送往，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渐渐的，来奉承薛贾和嫣如的人，多过真真正正来看画的，更大大超于来典当物件的客人，纵然玉帝老儿下凡，皇帝老儿出宫，两位天上人间的至尊至贵，听了啓贤当铺会客厅室里谄媚薛府的话，也要感慨一句：门前有了高头马，不是亲来也是亲。

欢笑日复一日，杯盘狼藉，待客暖炉烧得旺盛，炭火的黄跳跃在嫣如脸上，丹青神女，光辉比从前在金陵更甚，她套着柳襄送的赤狐裘袍，笑靥比那狐狸皮毛还红艳。屋子里欢腾，哪还记得屋外的天气寒冷？易过光阴热闹场，直至新鲜劲过去，城内再有吸睛趣事取代了薛府藏画，嫣如不得不暂离喧闹，才後知後觉腊月已至，春节将近。

啓贤当铺回归往日寻常，鲜有访客驾到。嫣如失了逍遥处，不愿再整日颠簸进城，只愿在黛园里关门做点贵妇梦。可惜，黛园再美，到底处在荒无人烟的僻静城郊，血气方刚的薛贾呆不住，每隔一日便要驱车进城逍遥。嫣如猜，丈夫不擅品鉴货物，更不会清算账本，独自出行，绝不会老老实实呆在当铺里做事。回薛府跟他娘呆着还好，万一去什麽烟花柳巷，被什麽小狐狸精勾了魂丶流水银子花出去可如何是好？她不禁紧张起来，毅然决定起身更衣，跟着薛贾进城，死死盯着丈夫一举一动。

她嫌弃薛贾无用，其实自己也看不明当铺里的事。今日，薛贾要去马场瞧瞧，独留嫣如在当铺。她为跟夥计们强调自己的权势，先是唤人上交当铺的账册，摆摆当家主母的谱。翻开一开，收入丶支出丶利润丶货价丶赋税······肆啊陆啊千啊万啊，一大串乌漆嘛黑的数字跟蚂蚁似的，乱哄哄堆在手臂长的账本上，嫣如才看三秒，便觉头昏脑胀。她认得字，硬着头皮往下看了几页，难以读懂账目所示的含义，更不知如何推导得出底部的数字，宛如凡人读了天书，云里雾里。

连打了三个哈欠，嫣如果断合上本子，闭目养神，心想：我都做了管事大娘子，雇了这麽多人，还需像那些小铺子的东家自己打算盘吗？账册有勉宗操劳，我只需月末听他告诉我赚了多少不就行？好东西我见得多，鉴定之事必然不在话下，索性到前头去，瞧瞧每日收进店里的多少银钱，省时省力省心。

嫣如唤人收起账本，走到前头，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处，耷拉着脑袋向外张望。与其他当铺无甚两样，为保货物丶防劫匪小人，屋内用厚实的木板分隔内外两个空间，至高于典当者的位置，修了女人拳头粗的栅栏，仅空出一扇小窗，供夥计探头伸手取物。外头的人昂首仰脖，殷勤陪笑，好求多得钱两；里头的人低头俯视，决定银两多少；久而久之，任谁也能生出高人一等的错觉。半日下来，嫣如在顶上看多了客人头顶，再瞅他们典当的东西，宛如鸿鹄蔑视燕雀，老鹰不屑苍蝇，捏着鼻子道：“今日来的人，一个赛一个穷，不是当旧衣服就是当破椅子，难得方才来了说要当首饰的，我一看——木头钗子，木头钗子值几个钱？户部的郑大人，我朋友，以前没考上之前，就整天戴木头钗子。人家的当铺，每日收的都是什麽珊瑚珠丶翡翠镯，我们倒好，流水银子丢出去，收来这些玩意？”

勉宗收拾刚写好的当票，道：“快过节了，有些穷人没闲钱，便把家里的东西当了，先讨些银子置办年货，待开春再来赎回去。我从前干活那家当铺，东家心肠好，小年夜前後来典当衣服的苦寒人家，钱都给多些，利银少些。”

嫣如嫌恶：“够穷酸啦！你前头那东家开的是当铺还是寺庙。”

勉宗瞧不上嫣如的刻薄，道：“噢？外头皆叹娘子博学，竟不知当铺长生库的前身，便是南朝的寺庙？开当铺的人，怀些菩萨心肠，无可厚非。”

嫣如噤声，撇嘴嘟囔：“南朝是南朝，绥朝是绥朝，当铺是当铺，寺庙是寺庙。管别人的想不想当菩萨，我们啓贤当铺就要钱货两清。”

勉宗懒得理她，啪啪啪专心打起算盘。嫣如自讨没趣，拨弄笔架玩。只听“笃笃”三两声，隔板震动，勉宗和嫣如探出头，一个还没木板高的小姑娘死死抱着个包裹，想来又是个典当衣服过年的穷人，嫣如缩回身子，让勉宗解决。

那小姑娘虽未长开，有些瘦弱，模样出奇了标志，眼眶发红，半盈着泪水。勉宗家中女儿比她还小些，见状，不由得心生怜爱，处事如带春风，变着声哄她：“妹妹是要当这些衣服吗？拿上来给叔叔罢！”

小姑娘点点头，又摇摇头，怯生生望向勉宗。勉宗耐心地引导她：“妹妹要换钱麽？是的话，便快些给叔叔好不好？来，递给叔叔。”

那小姑娘听话，将怀里的衣物递给勉宗。包裹牢牢系了好几处死结，勉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开，欲要好好审理审理那些衣物的好坏，哪知里头坠着个圆圆的玩意，勉宗伸手一探，呀然一惊，忙唤嫣如：“娘子，娘子，快看！”

嫣如仔细瞧，同样一惊——谁能想，一堆半旧不新的衣裳里，竟藏了对品质上乘的玉镯。往常这样好的东西，都是由较为年长的人送来，确保妥帖，今日竟是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姑娘抱在一堆旧衣服里，只怕另有隐情，若是偷盗·······嫣如使了个眼色，勉宗心领神会，赶紧问道：“妹妹，里头的东西是怎麽来的呀？是你家的吗？”

那孩子点点头，勉宗又道：“妹妹，你家大人在麽？叔叔这规定了，好东西都要由大人送来呢。唤你爹娘来，好吗？”

哪知他一说，小姑娘痛哭，撕心裂肺：“我没有爹，我娘病了，起不来，买不起药吃，叫我把外祖母留给娘的物件拿到这来，换钱找大夫。”她三行鼻涕两行泪，再铁石心肠的牛头马面见了，也要擦擦眼睛。勉宗从兜里摸出要给女儿带的姜糖块哄她止了哭声，压低声音同嫣如道：“娘子，我看过，这东西是好货色。这小姑娘怪可怜见的，看她冬日里还穿这麽少，估计家里也就这点家当。她没了父亲，母亲又病着，纵然病好了，最多能挣些糊口的银子，哪容易还上咱们当铺的利息？咱们别压她价，添几个铜板，少算她些利，不会做赔本买卖的，如何？”

嫣如原有两分动容，听见勉宗此话，五味陈杂抛诸脑後，斩钉截铁：“来来来，你开铺子，你管银子，我刚说了，管别人的想不想当菩萨，我们就要钱货两清。咱们是开当铺，你想做善事，现在走去铁槛寺，戌时就能出家做和尚。”

勉宗估了价钱，探头见小姑娘梨花带雨，泪眼婆娑，手上生着冻疮，想自己女儿冬日里戴了夹棉虎头帽还喊冷，狠不下心肠：“娘子常同我们提起，当年户部郑大人家中如何窘迫，如何苦寒，连大夫也寻不起，还是靠娘子才留下一命，得享如今的官职富贵。娘子你看，如今面前这孩子多像当年的郑大人，娘子既常感叹自己是菩萨心肠，怎麽会忍心看这小姑娘如此呢？娘子信我，我算了，就下调些利钱，不会叫咱们铺子吃大亏。”

嫣如总爱借当年之事显摆自己，被勉宗借以约束，半劝半迫，若是她拒绝，以後再吹嘘自己至纯至善还有谁信？嫣如动摇了，道：“行，你别压她的价，利息少取。但是不能多给钱。听见没！”

勉宗应声，为防东家後悔，麻溜儿签票盖章算银子。嫣如在椅子上，高高翘起二郎腿，斜着肩膀环着手，感慨自己真真是人美心善的下凡菩萨，这辈子都不知因“行善济乐”四个吃了几多亏！

万千思绪发散中，过道里猛然扑出个半人半鬼半蛙的彪悍身子——薛贾回来了，脸色恰似猴儿吃辣椒，抓耳挠腮，急不可耐招呼：“我义父要来了！快些将东西收拾妥当！最多一炷香！义父跟邵衙内便要到了！”

一时间，除了柜台上的勉宗，其馀夥计暂且搁置下手头活计，风是风，火是火，手脚麻利收拾起来，猪拾柴，狗烧火，野狐扫地请客坐，那叫个螃蟹过河，七手八脚。嫣如款款站起身，道：“今日去马场，怎知义父要过来？邵衙内也一齐？”

一路奔波，薛贾喉咙冒烟，咕嘟咕嘟牛饮一壶茶水，开口：“嗨呀。今天去马场就是为义父！义父跟邵衙内约了骑马······勉宗，再给我倒些茶——他们那个，约了打马球吗不是，叫我过去。然後他们聊着聊着，一时兴起，就说来当铺坐坐，看看咱们弄来那幅画。”

“噢~这样。”嫣如听罢，摸了摸脑袋上的发饰，唤了善娟替她打水，莲步轻移，扭到内屋洗面补妆。时辰刚好，待她整理收拾完毕，史老爷和邵衙内在前呼後拥中到了，坐在会客堂屋里饮茶焚香，鉴赏墙上嵇明修的画作。史老爷似乎十分满意，直呼：“大郎同新妇有本事，好东西想取便能取来。”

“嵇老师年岁渐长，这些年不太爱作画了。算起来，这幅还是三年前我在秋水书院求学时，嵇老师画的我呢。”嫣如掐住机会，娉婷袅娜钻进里头，不留痕迹炫耀，“这幅画看似着墨不多，其实里头的笔法丶用色，都是参考了很多古代画者，都是有讲究的呢。”

邵衙内道：“尤娘子真不简单，我就见过三回嵇大画师的画，其中有两回里头画的都是娘子——噢，我父亲收藏那幅，也是娘子。真不愧是丹青神女！”

“都是旁人的玩笑，不敢当不敢当。”嫣如用扇子捂着嘴，呵呵呵笑得妩媚。薛贾倒是高傲：“那可不，新妇可不止是丹青神女，还正儿八经地跟着嵇大画师学过画，金陵和京城最好的两所书院，我家娘子可都念过！”

史老爷点头：“大郎，你娶到此等尤物做新妇，真是天大的福气。哎——既然新妇同大郎架海擎天，有通天本领，邵衙内不如将最近所愁之事告诉大郎，叫大郎帮着分忧？”

薛贾严肃道：“噢？邵衙内近日可是遇着何事？快快说来，咱们也好一齐想想法子？”

“嗨呀！也没有大事！就是——”邵衙内摆摆手，忽然探见勉宗手里端着东西走过窗户，眼睛竟粘在上头。

【碎碎念】：骚凹瑞姐妹，我来晚了。我应该出现在昨日的夜里，可惜这几天有些烦心事，昨天家里的猫送去绝育，今天才更新。

嫣如看似又做了好事，然而她真的是看那个小姑娘可怜才给她好处吗？纵然贫穷不是罪过，可好朋友已经做官，到底需要保持一些外在的形象，真心善良的人，会为了自己的人设，把好朋友以前痛心的丶不堪的过去随意告诉下属吗？

另外，上一篇橘子老师跟雪豆老师的对诗，还有吃月亮老师的留言俺好喜欢，谢谢大家的支持！非常喜欢大家对诗留言，也希望大家大胆地跟两位老师吟诗做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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