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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烬重新合上眼,似乎再度陷入闭目养神的状态,但君妄能感觉到,那层无形的壁垒比之前更加厚重丶更加冰冷了。他方才的举动,非但没有拉近距离,反而像是冒犯,提醒着彼此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一个是不被允许靠近的罪人,一个是永远无法被取悦的神明。
时间在滴水声中缓慢流逝。
就在君妄以为这沉默将永无止境地持续下去时,兰烬忽然极轻地动了一下,他似乎在试图调整一下靠坐的姿势,但只是微微一动,闷哼声便抑制不住地从唇边逸出,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脸色也更白了几分。
“哥哥!”君妄瞬间弹起,几乎是扑到近前,手臂伸出,却又僵在半空,不敢落下。
兰烬蹙紧眉头,呼吸略显急促,他闭着眼,缓了好一会儿,那阵突如其来的剧痛才稍稍平息。他没有看君妄,只是疲惫地吐出几个字:“……无事。”
可君妄看得分明,他那被简单处理过的伤口处,又有暗红色的血迹缓慢洇了出来,染透了粗糙包扎的布条。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哥哥的伤,远比表现出来的要重。他需要更好的伤药,需要干净的环境,需要真正的医治,而不是在这阴冷潮湿的溶洞里硬扛。
“哥哥……”君妄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跪在兰烬面前,绝望地看着那不断扩大的血痕,“我们……我们想办法出去吧?我去找路,我背你出去!我们去找大夫……”
兰烬终于擡眼看他,那目光里没有感动,也没有期待,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
“出去?”他轻轻重复,唇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丶嘲讽的弧度,“然後呢?”
然後呢?
这三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君妄最深的恐惧和矛盾之中。
出去之後,是回到那个视他们为眼中钉的侯府?是面对那些无穷无尽的追杀?还是……由他亲手,将哥哥送回那个需要他“药引”的炼狱?
他所有的提议,在现实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甚至没有能力保证,离开这个绝境,等待他们的不会是另一个更深的深渊。
他连保护他都做不到。
这个认知像山一样压下来,让君妄几乎窒息。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勇气和希望都在那双洞悉一切的平静目光下粉碎殆尽。
他颓然地瘫坐在地上,像一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小兽。
原来,就连这短暂的丶虚假的平静,也是他偷来的。
而他能做的,似乎只剩下守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哥哥,在他的面前,一点一点地……流逝生命力。
溶洞之外,天色渐暗,最後一丝天光也从裂缝中隐去。
黑暗,如同命运的阴影,无声地笼罩下来,吞噬了最後一点暖意。
…………
溶洞彻底沉入黑暗,只有远处浅滩反射着微弱的磷光,勾勒出兰烬苍白如纸的侧脸。君妄蜷缩在几步之外,像一团被遗弃的影子,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片死寂。
他偷偷擡起眼,在昏暗中贪婪地描摹兰烬的轮廓。那曾经如松如竹丶支撑他整个世界的背影,此刻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化作月光散去。这个认知让君妄的心脏一阵剧烈的抽痛,比任何鞭挞都更难忍受。
他看见兰烬无意识地蹙了下眉,似乎连维持清醒都耗费着巨大的心力。那细小的动作像一根针,刺破了君妄强装镇定的外壳。他再也忍不住,细微的呜咽从喉间溢出,在寂静的溶洞里清晰得令人心碎。
他慌忙用手背堵住嘴,肩膀却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他不是故意要哭的,他发过誓要坚强,可是……可是看着哥哥这样,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绞碎了,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
“哥哥……”他哽咽着,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没用……”
他像一只在暴风雨中迷失的幼兽,终于卸下了所有僞装,露出最柔软脆弱的肚皮。眼泪浸湿了衣袖,单薄的脊背随着抽泣轻轻起伏,每一道细微的颤抖都在诉说着他的恐惧和悔恨。
兰烬原本闭合的眼睫微微动了一下。
那压抑的丶小动物般的呜咽声,一声声敲打在他的耳膜上。他不必睁眼,也能想象出君妄此刻的模样——一定是红着眼眶,咬着嘴唇,哭得浑身发抖,却又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可怜得让人……
黑暗中,兰烬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缕烟,瞬间就消散在潮湿的空气里。
他终究还是……无法完全硬下心肠。
他缓缓睁开眼,适应着黑暗,看向那个蜷缩成一团的身影。君妄哭得投入,并未察觉他的注视。那平日里总是带着执拗和热切的眼睛此刻紧闭着,长睫被泪水濡湿,黏在眼下,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在微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确实……可怜。
兰烬沉默地看着,目光深处那万年不化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他想起这少年不顾一切追随他跳下悬崖,想起他徒劳地寻找食物,想起他小心翼翼为他擦拭时那颤抖的丶滚烫的指尖。
良久,就在君妄以为自己的哭泣只会换来更深的沉默时,他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几乎算是温和的声音。
“别哭了。”
不是命令,不是斥责,只是一句简单的,带着些许疲惫的阻止。
君妄的哭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擡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难以置信地望向兰烬。黑暗中,他看不清兰烬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那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似乎……不再那麽冰冷刺骨。
这一丝微弱的变化,对于濒临绝望的君妄而言,不啻于天籁。
他慌忙用袖子胡乱擦掉脸上的泪痕,鼻尖和眼眶都红红的,像只受尽委屈终于得到一丝安抚的兔子。他不敢再出声,只是用力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朝着兰烬的方向,极轻微地挪动了一点点。
见兰烬没有立刻表现出反感,他心底那点微弱的火苗又燃起了一丝希望。他依旧跪坐在那里,不敢再靠近,只是仰着头,用那双被泪水洗刷得格外清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黑暗中的轮廓,仿佛那是他唯一的光源。
溶洞里再次安静下来。
但这一次的寂静,似乎不再那麽令人窒息。那无声流淌的黑暗中,悄然混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丶名为“心疼”的温度,微弱,却真实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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