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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是。”李恕忙道,“还不是那枚银币闹的。”
“你还帮沈书瞒着我查那枚银币了?不是让你们不要管了吗?”纪逐鸢暴躁道。
李恕:“……”
纪逐鸢倒了一杯冷茶,猛地灌下去,长出了一口气,转过去看李恕,只见李恕像个胆战心惊的兔子,避开他的眼神,手指不断揉搓身上的棉布袍子。
“你好好说,银币的事我就不追究了。”
闻言,李恕连忙把该交代的一气都交代了,提起茶壶,给纪逐鸢的空茶杯里又注满冷茶。
“所以其实还算顺利,等康里布达见到他姐姐,应该就会把银币的来历老老实实交代了,再说穆华林肯定不会做赔本买卖,他俩私下里指不定有什麽见不得光的交易。”
“你们脑子有毛病吧?”纪逐鸢怒道,“康里布达的话你们也信?平金坊的人知道康里布达住在这里,他们发现那女的跑了之後,第一件事肯定是找康里布达。”纪逐鸢站久了,屁股和腰疼得不行,边琢磨事,纪逐鸢侧过脸去,看向被他吼得有点傻了的李恕,“你现在回房,睡觉。”
“啊?”李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狗屎运。
“你看看高荣珪在不在他房间,要是不在,就别管了。坏菜了再说,马上去你自己榻上躺着,把被子裹紧睡觉,无论听见什麽声音都别出来。这宅子好歹是朱文正找的,胡人不敢随便动手。等天亮以後,你去找朱文忠。”
“找丶找他我怎麽说?”
“你自己想个说辞,要说圆了,不要把沈书的说法捅漏。他既然说查那枚银币是怕有跟我们运粮时候碰到的敌人一夥的奸细隐藏在城中,你就顺着这个思路去圆。”纪逐鸢趴在榻上,手肘撑住身体,锐利的眼光把李恕看着,警告一般地低声道,“你能不能别总是怂,去朱文忠身边我弟拉了你一把,将来你们俩必然需要互相帮衬,你看你成什麽样子。谁凶你就听谁的,我跟你说,以後你碰见的人物,只会一个比一个凶,你再做根墙头草,早晚让人连根拔了!”
纪逐鸢的话简直字字扎心,李恕垂头丧气出去找高荣珪,推开高荣珪的房门,高荣珪刚脱了上半身的夜行衣,一身结实的肌肉,嚣张地朝李恕的方向亮着,见到是他,高荣珪抓起几天没洗的单衣穿上。
“少爷说你了?”高荣珪揶揄道。
“少爷?”李恕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说纪逐鸢,他叹了口气,李恕满怀心事,只是没法跟高荣珪说,他俩太不熟了,偏偏沈书也没回来。
“回去睡觉,今晚我们没出去过。这个院子也没人出去,尤其是康里布达,一步也没有离开过。”高荣珪催眠似的说。
“康里布达本来就没离开过。”李恕的话戛然而止,似乎听见门外街面上有动静。
“快回去,千万别出来。”高荣珪以命令的语气驱使李恕离开。
林立的火把照亮一整条巷子,带路的胡人朝头目模样的人说就是这里。头目下令手下去敲门。
胡人突然出言道:“看样子今晚他们没有出门。”胡人拿火把往四下照了照,地面唯有发亮的积雪,既没有泥泞的脚印,也没有马蹄的痕迹。
那头目脸上现出疑惑的神色,想了一会,下令手下都撤到旁边的小巷藏身,命那胡人前去敲门,找康里布达出来。
开门的是郑四,十分疑惑地看了一眼胡人,冷得脖子也缩成一团,不客气地说:“怎麽又是你?不知道这里是朱家公子的地方啊?”
上次胡人来找康里布达,正是数日前的事情,开门人也是郑四。郑四原就得令要留意这边院子来往的人,来找康里布达的又是胡人,便格外上心。
“家主人派我,请康里布达,出去叙话。”
郑四满脸匪夷所思,擡头看了一眼天,半空中洋洋洒洒似羽毛的雪花飘飞。
“你们家主人五更天找人叙话?”
胡人结巴道:“他老母病了。”
郑四:“……”
“康里布达的老母住在我们那里,半夜突然,病得不行。”胡人瞪着一双大眼珠子。
郑四半信半疑地粗声说:“你等着。”他朝四处看了一眼,只见不远处是站着个人,郑四心想也许是一起来报信的,便转回去找康里布达。天冷得不行,郑四急着回被窝里暖暖,听见康里布达在里面应了声,便不去管他,回房去睡。
又过盏茶工夫,院子木门从内打开,康里布达只在单衣外系一件右衽长棉袍,腰带也没系,脚上一双皂靴,卷曲的头发披散在肩背上,看见那胡人,康里布达从门里走出来,用回回话问他怎麽回事。
那胡人示意康里布达跟上。
康里布达双手把袍子紧紧按着,脸色苍白病弱,走路也慢,边走边咳嗽。
巷子里黑压压都是人,康里布达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真是太虚弱了,恨不得两眼一擦黑。他强作镇定地板着脸对胡人侧身让出的一名头目说话:“这麽大阵仗,干什麽呢?”
头目满脸怀疑神色,康里布达看上去实在不像是出来奔了半夜的样子。
“你,没去平金坊?”
“我没事去找你们干嘛?嫌自己还不够打眼?”康里布达压低嗓音,威胁地说,“坏了我的事,大光明使的手段你们是不是都想见识见识?”
头目眼现畏惧神色,低头後退了两步。
康里布达右手插在袍子里,此刻他不断冒汗的手指微微松开,从衣袍里伸出,挠了挠脖子。
“他是以亲生子女为兵器的人,何况你们?再怎麽样,他也是我的父亲,是也图娜的父亲,你告诉平金坊,有胆子把我们都杀了,看看我父亲是不是真的不会追究。”康里布达斜乜头目一眼,勾起唇角,冷笑道,“你们没去打听打听,我跟也图娜的关系到底如何?我会去救她?这一步棋,你们主子走错了。汉人有一句话,亡羊补牢,犹未迟也。别指望胁迫我,我是死过一次的人,逼急了我,大家都得死。”
头目低声咒骂了一句。
康里布达只作没有听见,摇摇晃晃地转过身,趑趄前行,突然,康里布达站住脚,扭头丢下一句:“不要随便来找我,这间院子里有汉人的眼线。坏了大光明使的圣愿,区区平金坊,只会从世上消失。尔等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难得安宁。”
狂风卷起康里布达的黑色布袍,扬起他的卷发,在漫天的风雪里他整个人的背影仿佛被拉扯得东倒西歪。直至康里布达没入门内,平金坊的胡人们才各自上马离去。
一丈之外的屋顶上,一个“雪人”翻身坐起,抖落一身雪色,被雪水氤氲得潮湿的红纱在夜色中宛如凝固的血液。也图娜静静地注视下方不远处的民宅,心中点评:简陋,穷酸,普通,不堪一击。
跟她弟弟这个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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