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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蹇是个聪明人,温文儒雅的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他垂着眼皮,唇角微微拎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将杯盏推到陈怀柔面前,脑中想起昨夜与江元白深谈的场景。
他让江元白帮自己分析利弊,可江元白却告诉他,他自己心里早就拿定了主意,若不然,便不会迟疑犹豫,一旦信念有了松懈,背叛只是早晚的事。
他抬起眉眼,望着对面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人,忽然就有些羞愧。
陈怀柔笑,明媚的眸眼泛着生动的光彩,“你变心了。”她状若无恙,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从陆蹇约她的那一刻,她就知道答案。
他是陆蹇,也是平南侯府的世子,肩上不止担着自己的夫人,更得担起整个侯府的前途。
娶了五公主,便是攀上皇亲,自然要比娶一个国公之女利益更大。
“其实我很不想说对不起,可是思来想去,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小..乡君,此事是我对不住你,日后若有需要,陆蹇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低头,掩下那份愧疚,墨绿色锦衣上绣着的湘妃竹,随着清风宛若鲜活。
陈怀柔不以为然,只反问一句,“你果真想好了,永远都不后悔。”
陆蹇一愣,攥紧的手猛然松开,他对上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耳中一直在回旋她说的那句话“永远都不后悔”,来之前他想的很通透,尽管不能娶到自己中意的人,能娶贵妃之女,对于平南侯府而言,已经是锦上添花,助益良多。
他没答她,陈怀柔走的时候,起身决绝,绯红色的纱裹挟着柔软的馨香,猝不及防的扑进他的鼻间,他的唇动了动,目光灼灼的望着她义无反顾离开的身影。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回味自己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是否真如自己最初想象的那般,比携手一生的这个人更加重要。
春日的雨一场一场的将天气升温,街边随处可见粉白成片的海棠骨朵。
风一吹,摇曳着散落一地。
平南侯世子陆蹇和五公主的婚事犹如这漫天飞舞的花瓣,不过几日,便在城中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陈睢斜靠在墙上,嘴里含着折下来的海棠枝子,门一响,枝子一翘,他抱着胳膊站直身子,眼睛瞥向推门而出的陈怀柔。
“姐,你可算醒了。”他悄悄看了眼陈怀柔的眼睛,没有红肿,也没有任何异样,不禁吁了口气,跑到她身边一齐往膳厅走。
陈怀柔四下看了一圈,随即低声与他说道,“大哥来信了。”
陈睢闻言,面上禁不住喜悦起来,他抓着陈怀柔的胳膊,激动的压着嗓音问,“大哥说什么了,是不是要回京城,什么时候。”
陈怀柔摇头,两人跨过院门,她抬头遮住檐下滴落的雨珠,“我还没见着信,一会儿出去取。”
陈旌不会将信直接寄回府里,他是个谨慎入微的人,做事向来思虑周全。
“去哪,我跟你一起?”陈睢顺手拿起一块酥饼,跟在陈怀柔后面小跑着撵到车前,陈怀柔踏着脚凳上去,回身拂了拂手,“回去老实待着,别跟过来,别让爹娘挂心。”
扑簌簌的雨点落在小厮撑着的伞面上,陈睢咬了口酥饼,眼睛注视着马车离开的方向,虽有些不甘心,却还是听话的折返回去,没敢跟上去。
书肆林立的南街,陈怀柔撑伞慢慢循着店名查找,清早她在窗牖上发现了飞镖,上面钉着一张字条,写的是“子规书肆”。
她走到一扇半开的支摘窗前,打眼扫去,看见门口书架前躺了一个人,两腿交叠悠闲的横在黄梨木摇椅上,他穿着一件月白色长衫,脸上盖着一本《天经或问》,虽看不清脸,陈怀柔却觉得这人有点熟悉。
似乎听到动静,那人把书往下移了移,长睫下的瞳孔幽深如墨,冷寒凌厉的朝着她看了过去,片刻,丰神俊美的面上带着一丝揶揄,薄唇轻启,他同样打量着窗外的陈怀柔。
她穿着一件轻薄的绯红色披风,里面是象牙色绣金线襦裙,额间画了一枚海棠花钿,嫣红似火,只一眼便叫人移动不了视线。
陈怀柔看着他平静似水的眸中掠过波澜后,又极快的恢复如常,她两臂撑在窗牖,微微侧头道,“怎么是你?”
江元白躺在摇椅上,斜着眼睛望她,“进来吧。”
收了伞,陈怀柔将其立在门口,抖了抖身上的雨珠,三两步走到摇椅前,居高临下睨着他,“你缘何搞得这般神秘?”
左右让江松偷偷送去便好,又不会惊动旁人。
江元白只是盯着她看了半晌,没有答她,反而问道,“你为何不应下皇上的赐婚?”
“放心好了,我就算这辈子孤独终老,也不会跟你凑成一对。”陈怀柔冷冷笑着,借机将书肆内的布局逡巡完毕,书肆中不乏好书孤本,罗列有序,井井有条。
江元白斜挑着眉眼,修长的手指敲打在黄梨木摇椅上,“哪怕被坊间人谈论,也不愿意委曲求全。”
“他们说他们的,关我何事。”陈怀柔抵着书架站定,抱起胳膊俯视着他的神情,“我自己过的舒坦,哪里听得见那些闲言碎语。”
江元白低头,两手交叉微微蹙眉,“陈旌不会回京了,他跟司徒宏一起,决定驻留西南。”他把信递过去,陈怀柔错愕着,一边接信一边质问,“你跟司徒爷爷,究竟在谋划何事。”
春闱一事,四皇子陈景林与国子监张祭酒携手,让建元帝赞不绝口,陈怀柔才知原来江元白暗中辅佐的,竟是宫女出身的贤妃之子。
皇子争储,历来凶残,更何况出身才情人脉皆低人一等的四皇子。
江元白坐起来,走到她身前,陈怀柔下意识的往后一退,匆匆扫完信上内容,陈旌问她爹娘可好,陈睢有无惹事,她上元节吃了什么,可做过花灯,陈旌还说,他想家了,也想她了。
陈怀柔鼻子有些酸,她刚要收起信,却被江元白一把拿走,随即撕了个粉碎,扔到地上。
“不能留信。”
“江大人,我哥到底在哪?”她仰着脸,对上江元白冷峻的眸子,每年上元节,陈旌都会跟她和陈睢一起做花灯,放孔明灯,他从未在外头过过上元节。
他平淡的一句想她想家,是费了多少力气才写到信上,他是个不宜情绪外泄的人,陈怀柔甚至能想象出在孤寂的夜里,陈旌一个人面对着漫天漆黑,夜枭盘旋,那种愁肠难抒的郁结。
她也想哥哥。
江元白注视着她,双手垂在身侧,慢慢收紧。
“你哥他很好,正如你所看到的,他不能回来,至少司徒宏所想要的真相未果之前,他不能回来。”
“你只告诉我他在哪。”陈怀柔抬眼,不动声色的瞥着江元白的举动,他唇角微抿,眉眼冷峻,深沉的眸中藏着不为人知的老成。
“三日后我启程去西南任职,你随我去,我告诉你他在哪。”
江元白踱步到书架前,信手将那本《天经或问》放回去,眼尾一凛,对上陈怀柔愤愤的凝眸,他笑,状若无意的咧唇道,“当然,我知道你不屑与我同行,你可以选择拒绝,我亦可确保陈旌与沛国公府的通信不断,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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