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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对方扔出了鱼饵,程曦这才放下酒杯,似笑非笑:“想要做龙做蛇,也得能翻出风浪。可惜如今海上浪大,冒然出头,怕不是要翻了船。”
这是以退为进,还是待价而沽?陆俭并不在乎,他随意挥了挥手,屋中伺候的婢子丶小厮全都退了下去,等到四下无人,他才开口:“时无英雄,方使竖子成名。陆某既然交了贤弟这样的朋友,又岂能让明珠蒙尘?实不相瞒,愚兄正巧也有些难事,若能得你相助,何愁事情不成?”
遣退下人,要谈得肯定是大事,程曦却未曾让林猛退下,而是直接道:“陆兄的事,若是小弟能帮,自然不会推脱。敢问是何事?”
“是罗陵岛。”
这句话简直是石破惊天,别说林猛倒抽了一口凉气,就连程曦神色都微微一滞。他们本就是为罗陵岛而来,谁承想竟然会是陆俭先提出来。
见两人面露讶色,陆俭微微一笑:“愚兄知道,贤弟的船队并不怕那群海贼,但是有个岛屿横亘海上,总有些麻烦。正巧此岛对我有碍,若能与贤弟联手,定能将此祸患拔除。”
听到这话,林猛眼睛就是一亮,他们来找陆俭,为的正是消灭那群贼子。现在还没出口,对方就找上门了,这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吗?
然而程曦却沉思片刻,突然问道:“敢问陆兄跟罗陵岛究竟有何仇怨?”
她不能不多问一句,如果没猜错,陆俭手头并没有海上力量,就算有也应该不强,否则最初也不会托她送信。
如果没有海运业务,为何要跟一群海盗过不去呢?还要将之视作“难处”,这未免有些不合理了。
这话问的直白,陆俭却并不在意:“这群罗陵岛的贼人,乃是由陆氏本家资助,专为阻我去路的。”
这答案可出乎了程曦的预料,想了想,她突然问道:“之前那封信,是送给青凤帮的?”
陆俭也曾想过对方会问什麽,这麽大的事儿,总要打听虚实,搞清楚内情。
然而他并没有问,反而直切要害。这一刻,陆俭心中都生出了些钦佩,坦然道:“不错,那封信正是给青凤帮帮主沈凤的,求他相助,铲除罗陵岛的祸害。”
果真!程曦之前就觉得奇怪,她送信的那家杂货店不像正经做生意的,那杨掌柜更是气质古怪。
若它是青凤帮在番禺的据点,事情就能解释了。
也是那次送信之後,罗陵岛附近海域的海盗开始减少,多半是那时青凤帮就已经开始动作,牵制了对方的注意力吧?也正因此,他们才能顺顺利利走这几遭,连一仗也没打过。
程曦并非不在意陆家内斗的原因,毕竟涉及长久合作,必须搞清楚其中内情,才能评估风险。
但是目前有一点更为重要,她皱眉道:“来时我曾偶遇青凤帮的船队,一口气出动十几艘船,怕是能围杀罗陵岛的贼寇。既然大局已定,陆兄又何必寻我呢?”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不论青凤帮拖延了这麽久为的是什麽,此刻他们都做好了剿灭罗陵岛的准备,而且不出意料的话,应该很快就能动手。
那陆俭为何还要邀她联手?只是想培养她这支力量的话,完全可以抛开罗陵岛,给钱给资源,何必多此一举?
陆俭微微一笑:“既然贤弟已经猜到,愚兄也不隐瞒了。青凤帮势大,亦有凌人之态,若无依仗,怕是会被其窥得软肋,咬上一口。陆某只是想脱开困境,并没有海上争雄之心,自然要找个帮手。”
他的话极为得体,也带着极强的煽动力。有豪富支持,能称霸一方,哪个野心家能不心动?
程曦却挑了挑眉:“好一招驱狼吞虎。”
话说的再好听,也无法掩盖其中的风险。不但要涉入陆家内斗,还要跟青凤帮産生利益纠葛,而越是深陷泥潭,就越无法离开陆俭的资助,还有比这更可靠的“帮手”吗?
陆俭笑了,真心实意的:“若能为虎狼,谁愿作羔羊?”
他为什麽会提出邀请?正因这少年的船队扩张的太快了!都是一群渔民,还想靠卖粮为生,这里面该有多少风险,又有多少隐患?然而就算如此,这少年还是干脆利落的做了,说他没有野心,有人会信吗?
只要有野心,事情就好办了。
果然,对面那人也笑了,黑亮的眸中多了些兴味:“那还请陆兄讲一讲事情原委,好叫小弟知晓,这块肉能不能下嘴。”
一个人要如何在心思缜密,行事老辣的同时,做到坦荡豪迈呢?无怪乎只短短三四个月,就能让少年打出一片天地。这样的人,合该在海上打拼,陆上的陈腐污糟,恐会扼制了他的手脚。
心中叹服,陆俭开口道:“我父乃是江东陆氏大宗之後,当年出任州郡,来到岭南。此地荒僻,又多有匪患,为了平定地方,父亲便娶了本地最大的豪强之女,也就是我母亲。有此助力,父亲很快得以晋升,母亲随其上任,而我则被留在了江东老宅。”
陆俭的话语顿了顿,唇边露出了讥讽:“那时我上面只有一个庶出的兄长,父亲又屡屡迁升,在族内站稳了脚步。
若是不出意外,他将成为下任族长,而我便是继嗣之人。
可惜在我五岁那年,父亲以‘不贤’之名休了母亲,续娶了南阳陈氏之女。这位继母没过多久就生出了儿子,便是我那三弟。”
话说到这里,已经不用继续了,连程曦都能猜出後面的狗血故事。一个是前妻留下的累赘,一个是继任生下的心肝,不闹出兄弟阋墙才怪呢。而且这还涉及到一个大宗族的族长之位,没出人命都算是轻的了。
对面少年目露了然,却没有任何同情或是探究,饶是陆俭早就不在乎这些,心中也不免微微起伏。
定了定神,他接着道:“我十五岁离家,回到了母亲身边,用了五年时间打通了交趾的粮道。陆氏耕读起家,乃是江东最大的地主,本也有经营粮食买卖,大宅中的那些人,怎能不想法防备?也是这几年邱大将军坐镇南疆,两边才没甚瓜葛。待邱大将军身故,还没等我安排停当,罗陵岛就被人占了,三番四次杀人夺船,封了我北上的去路。”
“所以你才想要联络青凤帮?”程曦回想当时情形,这人恐怕是偷偷前往码头的,也是想尽快找到一个能传递消息的人,才被误入粮铺的她捡了便宜。然而只这些线索还不够,程曦又问道,“青凤帮因何相助?陆兄又想做些什麽?”
依旧是问在了最关键的地方,陆俭笑了:“青凤帮想要的是糖,糖乃倭国的大宗买卖,不巧青凤帮进货的路子断了,自然要找个替代。我手里恰巧有蔗园,也能从交趾弄来红糖,他们自然心动。至于我想做什麽……”他的脸色微微沉了些,“陆氏本就长于商贸,我那继母如今想掌控陆氏商行,我岂能置之不理。争家主之位,也是需要钱财助力的,若是我反过来夺了罗陵岛,不知那些人还能不能得偿所愿?”
这才是真正的掀桌子啊。
断了亲爹的银根,让他无法成为下一任家主,那他的继母再怎麽心思百出,也没法为自己的儿子谋个家主的位置了。
成不了家主,这些年来的辛苦经营,岂不是白费?
直到这一刻,程曦才算真正看清了陆俭。
以他的聪明才智,留在陆家会没有出头之日吗?偏偏他选择了离开。
隐忍数年,只为让对方万劫不复。这其中的狠辣和决断,着实让人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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