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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知人未易,相知实难
出了泉井,詹文君请徐佑到房内小叙,屏退左右,奉上香茗,道:“郎君觉得李季的口供可信吗?”
“观寒泉之厉,能够守住秘密的人应该不多。李季跟随衡阳王多年,养尊处优惯了,不可能在这等酷刑的拷问下还能信口捏造。”
“郎君以为可信?”
“九成可信,剩下的一成,要等十书回来才能确定。不过,世间事哪里会有十成把握?夫人以为呢?”
詹文君微微後仰,轻舒玉臂,斜着身子靠在了背後的胡床上,许是坐的累了,双腿自然的往前伸去,淡青色的裙裾从脚踝处掀开了一角,露出白玉般滑腻的肌肤。
“我同郎君看法一致……”她长长出了一口气,道:“也是万幸,李季此次是孤身前来,要是幕後有衡阳王的指使,这一遭可就难过的很了。“
事情比先前预计的要轻微,自然是不幸中的万幸。徐佑理解詹文君此刻的心态,笑道:“夫人打算如何处理李季?”
“这也是我要请教郎君的地方,李季死不足惜,但他毕竟是衡阳王的人,若是死在这里,日後消息泄露出去,恐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詹文君皱眉道:“可若是留着他,如何安置,却也是个头疼的事……”
李季死或不死,其实并不重要,此人手段卑劣,人品等而下之,徐佑对他的生死毫不关心。不过,李季的身份尚有可利用的地方,杀了可惜。
徐佑压低嗓音,上身略略前倾,道:“李季在衡阳王府多年,应该知晓不少私密之事。夫人要是对衡阳王有兴趣,留他在泉井中多待些时日,也没什麽不可……”他声线更低,呼吸几乎要碰触到詹文君的衣襟,道:“若能下点工夫完全控制住这个人,将来找个合适的机会放回衡阳王身边,岂不是比杀了他要有利的多
?”
衡阳王跟太子走的很近,可以算是太子一党里的重要人物,而郭勉乃至整个郭氏都坚定的站在江夏王这一边,有李季这样的人作为眼线,对詹文君来说,不啻于送上门的强大诱惑。
詹文君眼睛一亮,若秋水乍现金鳞,然後敛入眸底不见,满脸异样的望着徐佑,显得有些局促。
徐佑知道她在想些什麽,缓缓坐直身子,道:“前些时日读《太史公书》,读到晋惠公一卷,心中戚戚然,不知夫人有何见解?”
《太史公书》也就是《史记》,跟很多人潜意识里的概念不同,司马迁成书之後本来是没有名字的,他给东方朔看了之後,才逐渐有了《太史公书》的名号。
至于《太史公书》何时改名叫做《史记》,史学界一直衆说纷纭。不过在沙畹丶王国维丶桑原骘藏丶泷川龟太郎丶颜复礼等研究史记的名家之後,还有一个牛人叫杨明照,他写过一篇《太史公书称史记考》的论文,可以看做是论证此疑点的盖棺定论之作。结论很简单,就是在四世纪末丶五世纪初,即魏晋南北朝时,仍称《太史公书》。
詹文君一向标榜自己文才平平,但能够将至宾楼的侍者和身边婢女都调教的出口成章,引经据典,自然不会真得是不读书的庸才。
晋惠公的典故她岂能不知,作为春秋时期最着名的背信弃义恩将仇报的代表人物,前後数次失信于人,最後落得身败被囚的下场。徐佑这般说,用意如何,不问可知。
詹文君起身,盈盈下拜,轻声道:“知人未易,相知实难。淡美初交,利乖岁寒。管生称心,鲍叔必安。奇情双亮,令名俱完。郎君此语,让文君无地自容!文君此次四面楚歌,危如累卵,自日前得遇郎君,才如管仲之遇鲍叔,从黑暗中觅得一丝光亮,岂会像晋惠公那般负恩背义?且郎君对李季的安排,全是为了文君着想,文君又如何不知?惹得郎君心中不安,却是文君的罪过了!”
徐佑既然敢言明江夏王和太子之间的暗战,就不怕詹文君过河拆桥,同样跪伏于地,对面而拜,道:“为管则易,为鲍则难。相马失瘦,相士失寒。管贫鲍富,坦然相安。于利不疚,于义斯完。
我是家破人亡的可怜人,得一条命,已是茍且偷生的侥幸罢了。要不是与夫人投缘,这些话本不该说,但说便说了,还望夫人不要多心。至于江夏王与太子之间如何,我并不感兴趣,也没资格过问。”
詹文君以管仲与鲍叔牙的关系来回答徐佑的晋惠公之逼问,而徐佑也引用後世宋朝舒岳祥的管鲍诗来作答,一来一往,表明心迹,虽然说不上浪漫,但也有种惺惺相惜,心有灵犀的暧昧。
詹文君擡起头,美眸流转清波,发丝摇曳间露齿一笑,皎洁若明月的脸颊浮上淡淡的绯红。
徐佑心头一跳,伸手虚扶,道:“夫人请起!”
“郎君请起!”
再次坐定,两人间的关系非但没有因为刚才的事而显得生疏,反倒有种捅破了某种窗户纸的隐秘。徐佑轻咳一声,道:“夫人可知海盐公主为什麽大驾莅临钱塘?”
瀑布中那位身份贵重的海盐公主,她突兀出现此地,当然不是为了旅游度假。徐佑说的虽然婉转,其实两人都知道海盐公主肯定是犯了天大的事,这才被贬谪出京,无奈之下,隐在瀑布後的方寸之间。
詹文君摇摇头道:“你也听到了,连海盐公主我也是今天初次耳闻,哪里知晓何故?不过……之前曾听千琴禀告金陵城中的动静,说海盐公主偶染急疴,闭门养病,有些时日没在各种场合出现。当时我听过就忘,要不是今日发生了这桩事,怕还想不起来……没料到,她竟是来了钱塘,就在我咫尺之内……”
徐佑沉吟片刻,觉得房间内的气氛有点危险,果断的道:“十书很快就能回来,若是验证李季所言无误,这一处的威胁可以暂时放下。其他的按照方才我们的计划行事,夫人早些安歇,这些时日你心思太重,一定要注意身体。”
“谢过郎君!”
目送徐佑离开,詹文君闭目而坐,好一会才拍了拍手,万棋推门进来,吩咐道:“去招千琴到山上来见我……还有,请神妃一起来。”
“诺!”
回到住处,何濡丶左彣丶履霜丶秋分都坐在房内等候,见徐佑神色淡然,何濡笑道:“看来那个人已经不是问题了……”
对他察言观色的水平,徐佑一向是很佩服的,道:“不错,此人名叫李季,是衡阳王府的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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